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走到山林邊緣,眼前是一片豁然開闊的山坡。坡上野花爛漫,坡下的遠處隱約可見接踵而立的竹樓。
阿璃呆住,“這是什麼地方?朝北走不是應該到陳國嗎?”
她沒有留意到身旁延羲此刻的神情,隻聽見他淡淡地說:“你一直埋著頭疾行,早就走錯了方向。”頓了頓,緩緩道:“這裏是楓木寨。”
阿璃雖然從未來過楓木寨,卻聽過它的大名。
楓木不但是暗夷三十四寨中最大的一座,而且也是暗夷族大巫師所住的寨子。
阿璃狐疑地看著延羲,“你怎麼知道?”
延羲沒有回答,徑直朝下走去。阿璃愣了愣,連忙追了上去。
楓木寨的名字,來自於寨子西麵的一片紅楓林,一年中春夏秋三季皆紅葉似火,相傳是上古神人所化。
阿璃跟著延羲走入楓林,滿眼的紅色將兩人包圍著,頭頂上的楓葉、地上的落葉,仿佛天地之間的一切都被染得赤紅。 阿璃不覺被深深吸引,忘了身上隨時可能發作的蠱毒,忘了必須馬上趕回陳國,轉著圈地四下張望著,脫口而出道: “好美!”
延羲轉身看著阿璃。她的一襲白衫在楓林中格外醒目,烏發中挽著根金絲白玉簪、在陽光下反射出點點金光,眼神清澈地猶如孩童,眉稍唇畔的笑意中全是純純的喜悅。
延羲移開了目光,疾步向楓林深處行去。
行了約幾十丈的距離,隱隱可見一片紅色之中有了些青黃之色。再往前幾步,一座竹屋躍然而現。
暗夷的竹樓一般都修為兩層,樓上住人、樓下飼養牲畜,可眼前的這座竹屋,卻隻有一層。修築時所用的竹子,如今已經發黃,房頂的一側微微有些塌陷,像是許久沒有人住過。
屋門緊閉,並且上有鐵鎖。延羲走上前,雙手握住鐵鎖兩側的鐵鏈,猛地一拉,鐵鏈頃刻斷開。
他緩緩推開了屋門,卻遲遲沒有踏進屋內。陽光映著他的身影,揮灑入內,光束中有千萬顆塵粒跳躍著。
阿璃走到門口,朝裏麵張望著,“這是什麼人住的屋子?”
良久,延羲緩緩開口道:“這是我家。”
阿璃還記得,延均世子提到延羲和青遙生母時那種諱莫如深的表情。她跟在扶風侯身邊十年,也從未聽過任何有關延羲母親的事,隻知道是侯爺在府外的一個女人。延羲昏迷初醒時的那聲“阿媽”,曾讓阿璃懷疑過,他和青遙的母親是暗夷族人。可即便如此,阿璃萬萬沒有想到延羲曾經在暗夷住過。
“你曾在這裏住過?”阿璃探究地看著延羲。
延羲低頭看了阿璃一眼,淡淡地說:“住了十二年。” 說完抬腳進了屋子。
屋內的陳設與普通暗夷人家無異。外屋裏擺有竹椅幾案等物,正中供有神位,地麵與家具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阿璃跟在延羲後麵,穿過正屋,走進了後麵的一間內室。屋內光線昏暗,隱約可見靠窗的一麵放著一張竹榻,榻上和地上淩亂地散落著一些衣物。屋裏的一個角落裏擺著一架紡車,上麵還繞著絲線。
延羲走到紡車前,輕輕轉了下手柄,繩輪發出吱呀一聲,彈出好些灰塵。
阿璃手扶著門框,猶豫了半晌,問道:“這是你母親的房間?”
延羲“嗯”了一聲,撿起地上的衣物,撣去灰塵,放到竹榻上,又走到窗前,拿起地上的竿子撐開竹窗。陽光頃刻揮灑入內,原本昏暗的房間頓時添了幾分生氣。
阿璃借著陽光,重新掃視了一圈延羲母親的臥室。除了竹榻、紡車、衣箱和書架等物,壁上還掛著一幅字。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阿璃走到字前,默念著上麵寫著的詩句。即使不看落款,她也一眼認出了扶風侯風伯欽的字跡。
延羲走到了阿璃身旁,也看著壁上的這幅字,唇角抿出一道嘲諷的弧度。
靜靜立著許久,一時屋內靜謐無聲,兩人的呼吸聲彼此可聞。
阿璃清了清喉嚨,“你母親……你們後來從暗夷去了宛城?”
“青遙和我去了宛城。”
“那,你母親呢?”
延羲轉身走到榻邊坐下,撫摸著上麵放著的衣物,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死了。”
阿璃垂下眼,咬著嘴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好指了指壁上的詩句,“你父親一定很愛你母親,那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