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 (一)(1 / 2)

又過了兩日,延羲突然來找阿璃。

他一身銀貂輕裘,長身玉立地站在屋門口,嘴角勾著笑,神色卻依舊顯得淡然清冷,仿佛許多事、都從未發生過。

阿璃不禁有些吃驚,起身微有些局促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了?”延羲挑了下眉,目光掃過阿璃的發髻,見其間未有任何頭飾,隻簪著一朵小小的白梅。

他神色稍緩,輕聲問:“你這花,是為我父親戴的?”

延羲早從沃朗等人處聽說,阿璃因為扶風侯的死,一直自責難過,扶風侯府停靈的這幾日,她還親自去過兩次,但未曾進府就被延均世子給擋了回來。

阿璃“嗯”了聲,垂目說道:“不管你怎麼想,我畢竟是他養大的。在心裏,也曾暗暗把他看作過父親。” 她自嘲地笑了下,“雖然在他眼裏,我隻不過是個殺人的利器……可這次的事,終究是我們先動手生事,我心裏不可能沒有半點的愧疚。”

延羲牽了牽嘴角,“沒想到,你倒沒有看上去那麼冷心冷性。”

阿璃正欲發作,卻見延羲緩步走近了自己。

“今日扶風侯府出殯。你我既然不能明裏到場,就到暗處送他一程吧。”

延羲說所的暗處,其實是宛城南門處的一座高樓。此樓原為京城府兵巡守所用,但既然堂堂江陵侯開了口,府兵總管自然樂得借花獻佛,將樓層上收拾齊整,擺放上香爐茶案,臨街的一麵又懸上白色的輕煙羅紗,擋開了市井行人的視線。

阿璃和延羲並肩而立,站在羅紗之後,俯視樓下。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一身縞素的延均世子走在最前麵,臉色在雪光的映襯下,竟顯得更加蒼白。阿璃還記得,那日自己將扶風侯死訊告訴世子時、他滿臉的驚恐和不信,發瘋似的要衝回密室取延羲的性命。

女媧神石本可令逝者複生,但伏羲氏後輩的神力有限,隻能開啟神石一部分的靈力。因而除了皮肉上的外傷,但凡滲入血脈腑髒中的內疾或中毒,皆隻能望石興歎、無力回天。

此時正值新年,即使是富甲天下的扶風侯,喪事也不能辦得太喧嘩,出行的人雖多,卻都靜默無聲。

靈柩快行至樓下時,阿璃雙膝跪下,伸手拽了拽延羲的衣袖,示意他也照做。

延羲卻是一動不動。

阿璃急道:“延羲,他終究是你父親。不管你有再多怨恨,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曾經也很恨我父母,可是再強烈的恨意,也終有煙消雲散的一日,你難道就不怕將來後悔?”

延羲低頭看了眼阿璃,徐徐跪在了她身邊。

這時靈柩正好經過樓下,阿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侯爺,你的養育之恩,我畢生不忘!這次延羲出手傷你,蒙卞下毒,都是為了救我,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

延羲也磕了三個頭,說:“父親,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看到我,可阿璃一心想送你最後一程,我也隻好陪著她來了。”

阿璃轉過頭,狠狠瞪著延羲,“你這算什麼意思?”

延羲站起身,輕撣了下衣裘,似笑非笑地說:“他總說我喜歡訛言謊語,我今日難得對他說了句實話,也算是稱了他的心。”

阿璃剜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樓角處,半靠著柱子,目光穿過縵舞的羅紗,凝視著漸漸遠離的人群。

她一身素服,迎著風雪白紗而立,更顯得膚白唇紅,婷婷如冬梅綻雪,瑩瑩若香培玉琢。

延羲慢慢走了過來,“後日是上元節,我要入宮赴宴,你隨我一起去。”

“我為什麼要去?”阿璃疑惑地轉過頭。

“你難道不想看看將來我和沃朗要對付的人?”

這幾日,延羲和沃朗等人常常在書房閉門議事,阿璃能猜到,他們談話的內容,是有關於暗夷起事的計劃……

她歎了口氣,“你們還是鐵了心地要起事?要改朝換代?”

她扭過頭、望著樓下空蕩蕩的街道,“你看你父親,雖然一生榮華,又何曾真正快樂過?縱然生前權傾朝野,幾百年後,有誰還會記得、曾經有過一位叫風伯欽的侯爺?功名、財富、權力,其實都是些讓人空生煩惱的東西,還不如,”頓了頓,嘴角不經意地浮出笑意,“做個清貧度日的漁夫,坐飲千杯不醉,臥看雲聚雲散。”

身旁的延羲久久不語,過了半晌,才語帶逗趣地說:“前些天還聽你不顧性命地嚷著說想要嫁人生子,怎麼這麼快就變成打漁喝酒了?”

阿璃咬牙切齒著,卻又無話可駁。

繞過一路的糾纏複雜難辨,兩人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起點。

×××

王宮的上元節,阿璃小時候也曾見過兩次,隻不過,那時她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中,窺上一角的衣香鬢影、冠蓋雲集,而今夜,她卻成了坐上客中最引人注目的女子。這種注目,不單單是因為她的一身華貴、明媚逼人,更因為,她是風延羲第一次公開帶在身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