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 (一)(1 / 2)

“阿離!”仲奕伸手把阿璃扶起來,“你怎麼了?”

阿璃用手撫著額頭,氣息有些不穩,感覺整個人瞬間暈暈乎乎起來,“好像,突然發起燒來……”

仲奕急忙朝殿外大聲吩咐道:“來人,傳禦醫!”

殿外沒有半點動靜。

仲奕又喚了聲,還是沒有人答應。

他把阿璃扶到睡榻上,自己走到殿門處,伸手拉門,卻發現門被緊緊地鎖住了。

平日裏仲奕和阿璃在殿內說話喝酒時,不喜被人打擾,所以殿門總是關著的。剛剛侍從進來撤下膳桌之後,也就順手關上了寢殿的大門。

仲奕試著打開窗戶,發覺窗戶也從外麵被鐵鏈鎖了起來。

阿璃撐坐起身,問:“仲奕,怎麼了?”

仲奕蹙起眉,“不知道怎麼回事,整座寢殿的門窗都被鎖住了,像是想把我們困在裏麵。”

阿璃渾身發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口幹舌燥,渾渾噩噩地說:“難道是有刺客?想鎖住寢殿,然後放火?”她自己做了十年的殺手,遇上這種事,首先也往這個方向分析。

仲奕垂目沉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轉身從壁邊的香木架上取下一柄青銅劍,走到殿門前,猛力揮劍劈入。

殿門是兩寸半厚的檀木所製,堅硬厚實,那青銅劍又是裝飾之物,並不鋒利,仲奕用盡全力,亦隻劈出條裂縫來。

仲奕再次舉劍,正要落下,卻聽見門外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冷冷響起:“君上。”

“母後?”

他心中,其實早已猜到此事是母親所為,可卻想不出是為了什麼。

“君上無須再費力了,哀家是絕不會讓你走出這座寢殿的。”

仲奕的手臂垂下,劍尖劃過光滑的玉石地板,發出一聲輕微卻刺耳的摩擦聲。

“母後,這是為何?”

“哀家問你,鄭離現在如何了?”

“阿離他現在渾身發熱,像是起了急症。”仲奕吸了口氣,抑製住情緒,“母後,請你打開殿門,兒臣需要傳喚禦醫為阿離診治。”

“果然……”裴太後沉默了片刻,繼而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君上,你可知道,鄭離是個女人。”

仲奕下意識地朝床榻的方向看了眼,可是隔著屏風,阿璃的身影朦朦朧朧,看不太真切。

“不可能。”他斷然地說:“我和阿離朝夕相處,他是男是女我豈會不知?”

墨翎把他們跌入海中的那一夜,仲奕第一次看見了阿璃成年後的容貌。不是沒有過遲疑,可兩人雙手相握的一刹,仲奕心中所有的疑慮頃刻間又煙消雲散。他沒有覺得懼怕慌張,也沒有覺得胸悶窒痛,隻覺得很安寧很平靜,仿佛握在手中的、是自己的手。

裴太後隔著檀木殿門,靜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們今晚喝的酒裏,放了玉露合歡散。如果是男子喝下,便會安然無恙,但如果是女子喝下,則會渾身發熱,且在一個時辰內必須和男子同房,否則全身經脈盡斷而死。你們今晚是一同用的膳,如果她果真是男人,就該跟你一樣的安然無恙。”

太後的聲音放得很輕,卻句句篤定的不容置疑。

仲奕略加思忖,整個人不由得怔住,指尖僵硬發冷,青銅劍緩緩從他手中滑落,在地上發出“鐺”的一聲。

“君上,哀家的一片苦心,你不會不明白。芙蓉說,你不喜歡女人,是因為你從未認識過女人的好。你和阿離一直都相處親密,你要親近她、不會太難。隻要你過了這一關,以後麵對其他的女人,就不會再覺得難受。”

仲奕漸漸回過神來,可眼前像是蒙著層迷霧,昏亂不清,母親的話落到耳朵裏,蕩出了嗡嗡的回響聲。

他倚著殿門,手指摳在門縫中,聲音顫抖著說:“母後,就算……就算阿離真是女子,你也不能用這種法子逼我……”

裴太後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聽兒子用這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跟自己講過話,心頭不禁起了一絲牽痛,就仿佛十三年前他被強行從自己身邊帶離時的那一幕又重現眼前。

她硬起心腸,冷著口氣說:“哀家已經講過很多次了,你是東越的國君,凡事須以社稷為重!”

“東越的國君?”仲奕仰起頭,目光沒有焦點的、在木門上雕刻著的繁複而華麗的雲紋中逡巡著。

“可我,根本就不想當這個國君。”

這句話,在他心頭藏了許多年,卻從未想過會是在今時今日的情景下對母親說了出來。

“母後,這些年來,你用盡了方法逼我……可我從未想過,你竟然會在我喝的酒裏下藥,算計我唯一的朋友!在你眼中,我大概從來就不是一國之君,而隻是任你操縱的傀儡!”

小的時候,母親還是個不得寵的妃子,所以,十歲那年,自己才被選中、作為質子被送去了陳國。在陳國的四年,雖然受盡冷眼,可因為遇到了阿離,卻成為他一生中過得最快樂的日子。

十四歲的時候,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在一片茫然中被母親用沾滿鮮血的手、送上了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