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男不女的黃鱔很詭秘(1 / 1)

非要坐在破爛的小板凳上,舉著筷子望眼欲穿地等著服務員捧來一個吱吱作響,香氣噴射的砂鍋,然後急吼吼地半站起來用筷子去鍋裏翻那些會彈跳起來的鱔段,冒著上顎被燙掉一層皮的危險都要第一個把這濃香多汁的黃鱔塞進嘴裏。

我是個食材主義者,而非烹飪主義者。也就是說,隻要我認可了一種食材,那麼,無論它出現在怎樣的菜式裏,都會得我歡心——連辣子雞丁這種跟“麻辣小片牆壁”沒啥區別的東西我都吃,多半也是因為雞的緣故。

生活在淡水裏的食材,如果不長出一身鱗甲來,基本就等於向世人宣告:“come on baby,我又肥美又細嫩,趕緊來吃我呀。”黃鱔並不免俗,它跟鯰魚、青蛙等有著光溜溜肉體的水族一樣,都有著肥美少刺的美德。

其實,這個季節的黃鱔已經瘦了。黃鱔最美的季節結束於中秋之後。在廣東,秋風將起未起的這段日子裏,我們還有幸吃到肥美的鱔魚。

咬黃鱔的快感,應該類似於吸血鬼咬人脖子時候的快感──把自己的牙齒深深地紮進一段身體裏,犬齒突破有彈性的血肉之軀,長驅直入。如果牙齒有聽覺的話,甚至能聽到皮開肉綻那一刻“撲哧!”一聲,肉汁四濺,一種猙獰的滿足感溢滿全身。

在全世界的旅行裏,我從來沒有在中國以外的任何一個國家吃過黃鱔。和其他目光清澈的魚類相比,黃鱔帶幾分詭秘的氣質。所以這也許也是很多有“食材潔癖”的西方人不吃它的原因。

我從不曾記得任何一條黃鱔的眼神。提到黃鱔,隻有陳衝在《太陽照常升起》裏麵所說的那樣最貼切:濕漉漉的──或者應該說,黏嗒嗒的。它身上那種讓人惡心的黏嗒嗒的黏液其實是它的寶貝。學術一點說,是因為黏液上粘蛋白質和多糖構成,它不但能促進蛋白質的吸收和合成,還含大量人體所需的氨基酸。家常一點的說法,是隻有這些黏液還存在,才能確保做出來的黃鱔肉質富有彈性且保有鮮美的味道。

有女友總喜歡想盡方法去掉它身上的黏液,又是小蘇打又是綠豆粉的,圖其幹爽漂亮。然而做出來的黃鱔便是一小片失去彈性的死肉,像美容院保養出來的老女人,倒是漂亮,但半分也不好吃。正確的做法殺黃鱔前,在水中滴幾滴醋,或者殺後用溫水簡單泡一下,這樣才能有效減少這些寶貝黏液的流失。

當然如果憑借一點兒黏液就要被稱為“詭秘”,對黃鱔來說就太冤了。

說它詭秘是因為這家夥總是半男不女,如果用英文寫作兼要用擬人手法,還不知道該用he還是she好。

黃鱔一生總要變來變去:第1年黃鱔為雌性,第2年雌雄同體,第3年,約有1/3為雌性,2/3為雄性,第四年則全部變為雄性。雄黃鱔體形較大,雌黃鱔較小,當黃鱔是個“他”的時候比較肥壯──想必是不必把能量消耗在生小孩這事兒上的緣故,或是因為產後發胖?所以有某些專家出來辟謠說“避孕藥養肥法”其實不可信,因為事實上雌激素的增多對一個男黃鱔而言沒啥好處。當然,信不信由你。

黃鱔隻一條主骨,並不複雜。所以我不愛鱔片和鱔絲,獨獨迷戀親自把一段黃鱔骨肉分離,且把骨頭吮幹淨的快感。

每次把一根三角形的黃鱔大骨吐得幹幹淨淨出來的時候,味蕾和征服欲得到同時的滿足,是雙重快感。

第一次被黃鱔征服是在廣州泰康路上的泰樂。這家騎樓下的小排檔就憑著一個一個黃鱔煲做到聲名鵲起,開起一個又一個的新泰樂來。然而還是貪圖老泰樂的騎樓風情,非要坐在破爛的小板凳上,舉著筷子望眼欲穿地等著服務員捧來一個吱吱作響、香氣噴射的砂鍋,然後急吼吼地半站起來用筷子去鍋裏翻那些會彈跳起來的鱔段,冒著上顎被燙掉一層皮的危險都要第一個把這濃香多汁的黃鱔塞進嘴裏。

唉,可惜它們現在好瘦。徒相思,也要再熬七八個月才能咬到肥美的身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