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樹
鄉土文苑
作者：程剛
故鄉在遼闊的東北黑土地上，走到哪裏，都會看到一排排整齊的白楊樹，一年四季參天挺立、隨風搖曳……
母親生我的那一天，讓父親在家門口栽下了兩棵白楊樹，說讓我像白楊一樣成長，白楊在長，我也在長。
小時候，家裏的生活條件不好，這也讓我早早懂得為父母分憂，想盡一切辦法給家裏減輕負擔。
9歲那年夏天，我每天都在放學後偷偷去野外打豬草，然後賣給村裏的養殖大戶。每到周末，我就上山采山棗，然後拿到集市上去賣。這樣一來，我平時上學的書本、鉛筆都可以自己買了。那段時間，我甚至有些厭學，想著不如不去上學了，每天幹活還可以掙點錢。
後來，母親知道了我偷偷掙錢的事，她很生氣，要我再也不要去了，說家裏再窮也供得起我。那一天，母親特意帶我到門口去給白楊樹打杈，楊樹已經變粗了，而且上麵長出了分杈，很茂盛，母親說要把分杈全都打下去。我急了，對母親說：“那分出的幾杈長得挺好的，為啥要打掉？”母親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兒子，白楊樹如果現在這麼大就開始分杈，那就會影響它長高，長粗，長直。你也一樣，現在你的目標就是往上長，一直往上，直到你的根基打下了，你才能有精力去幹些別的，明白嗎。”那一刻，我明白了母親的道理。從此以後，我便安心上學，再沒有出去賣過東西，那段時間，我的成績一直保持著全班第一，直到初中畢業。
那年上高中住校，我突然病了，特別想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可母親卻鼓勵我去上課，說這點病沒什麼了不起的，比起將來我要麵對的人生挫折算不上什麼。我突然對母親有了抱怨，說母親不顧我的身體，隻知道讓我使勁地學習，我執意這段時間請假回家，母親隻好接我回家。
那一天，外麵狂風暴雨，我和母親坐在窗前，看著如煙的天空。突然，母親對我說：“兒子，你看那兩棵白楊樹，前些日子犯蟲災，葉子黃了不少，剛打完藥好一點，現在風雨那麼大，它們依然那麼堅強挺立著。”聽完母親的話，我的眼睛濕潤了，在她的心中，那兩棵楊樹就代表著我，母親看著它們成長，就是在看著我成長，她是在用她的堅強撐起我心中的堅強，告訴我，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比堅強更重要。那一刻，不知哪裏來的衝動，我下了地披著雨衣走進風雨中。出門的那一刻，我回頭和母親招手，可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母親的臉頰已鋪滿了淚花。
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家裏原本經濟有些好轉，可父親做生意被騙，生活又陷入了困境，就連我開學的學費都拿不出來。我決定去養路段上工，能掙一點算一點，湊點學費。第一天幹完活回家，便看見母親在門口忙碌著，原來，她為湊學費，找來木材廠的工人，將兩棵白楊砍了，賣了。我當時就哭了，白楊和我一起長大的，它們都十八歲了，大得我抱都抱不攏了，母親怎麼能輕意把它們鋸掉。我責怪起母親，母親笑了，對我說：“孩子，你遲早都要離開媽媽，闖你自己的世界，媽媽有些時候想照顧你都照顧不上了，不如讓你自己去飛吧，樹沒有了，但卻長在媽媽的心裏，以後，你就在媽媽的心裏長著……”那一刻，我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那一天，我坐著隆隆的列車離開了家鄉，到離家千裏的地方開始闖自己的生活，離別母親的痛開始蔓延到全身。我不敢看車窗外的母親，我怕看見她的淚水，可我卻完全猜得出她此刻的樣子，因為，我就長在她的心裏，無論走到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