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醉花與女霸王(1 / 3)

壓卷之作

作者:鄭亞環

一、初出江湖

沙河的嫵媚,就像戲台上小醉花的腰身,青蓮碎步、舒袖一展就妖嬈了紮蘭小鎮。

紮蘭地處漢、蒙交界,屬阜城縣管轄,沙河河水自西向東緩緩流經阜城,環繞著阜城縣瀟灑地走了幾裏,便如撒韁的烈馬,直插紮蘭腹地後又一路洋洋灑灑地向北而去。

沙河河水清澈,沙河河岸邊的人也出落得水靈。小醉花就在這沙河岸邊土生土長。小醉花姓秦名栓子,沙河河畔秦家塘人。

小醉花半路出家從師於河北蹦蹦戲名家張花彩。說起這個張花彩,更是師出名門,他是河北香河縣鐵佛堂弟子小轉燈的徒孫。

那年,阜城縣關帝廟廟會。開廟七日,梨園獻戲,請來河北蹦蹦戲,小轉燈的關門徒孫張花彩帶著轉燈戲班子在沙河上乘坐小舟,來到阜城縣,在廟會上大唱七天。

廟會戲樓狀如殿宇,台上演員入戲如瘋如癲,台下看戲人如癡如醉。

那時,小醉花在阜城縣吹糖人為生,年齡不大,卻因為愛喝酒,且酒後犯渾,被當地人叫做酒糊塗。因為看戲,酒糊塗一連幾天忘記了自己的生意,眼巴巴地往台上瞅。戲台上唱過三天後,他就在散場時候溜進後台,找到戲班班主張花彩,非要拜師學藝。

張花彩是河北樂亭人,自幼跟著轉燈戲班子學唱旦角。轉燈戲班的班主是小轉燈的兒子。小轉燈的兒子因為戀著一位大戶小姐,一生沒娶,並和那個小姐私生了個啞巴女兒。那小姐私下裏生下女兒後,家人把那孩子丟棄。他聽說後到處尋找,最後找到了孩子。後來,因那小姐受不了骨肉分離和家裏人的白眼,跳河自盡。他聽說後鬱鬱寡歡,跟著就得了肺癆,去世的時候年僅四十歲。他把啞巴和戲班子同時托付給了張花彩。這個啞巴說來更是命苦,和張花彩成婚二年,死於難產。

張花彩個子不高,長得麵皮黃白,長頸長臉,彎眉圓眼,是個很好的演旦角的料。張花彩這個人,為人圓滑,見風使舵,外人都叫他假娘們兒,但有時候也不失為半個男子漢!

張花彩初見酒糊塗,心中一喜,此人削肩膀、水蛇腰,還真是個唱戲的料。再看那模樣,雖是男兒身卻生得像個女孩兒家,柳眉細眼、膽鼻杏口、麵皮白淨,整個人看上去清清爽爽。隻可惜年齡已有十七八歲,這個年齡學戲,即便是塊玉也很難雕琢成器。張花彩在心裏可惜了一番。

酒糊塗死纏爛打,苦苦哀求。張花彩卻閉目養神,不再理睬。拜師不成,酒糊塗每天隻好抱著酒葫蘆在台下看戲。

台上的張花彩正在演小轉燈的《夜宿花亭》,一聲表弟啊!自從你應試進了京,每日裏盼你衣錦榮,但願鴻雁把佳音送,誰曾想盼來了休書一封……張花彩唱得哭啼啼千柔百媚,悲切切哀雁長鳴,台下的酒糊塗喝一口老酒抹一把涕淚跟著愁腸百結、痛不欲生。

廟會結束的那天,張花彩為了答謝阜城觀眾捧場,竟讓票友票戲一場,喜得那些老戲迷、老票友紛紛上台票戲。酒糊塗一看來了機會,搶了一個贓官的角色,他裝扮好先跳上台去,一張嘴就念:當官不論大小……下麵的詞還沒等出口,台下賣年糕的朱老八一見老熟人上台演戲,一塊年糕飛過去,正好糊到酒糊塗的嘴巴上。張花彩看見,心裏一驚。就見酒糊塗摳下年糕托在手上,不驚不亂繼續念:有年糕吃就好!台下觀眾立刻哄然大笑,報以掌聲。張花彩這才正眼去看台上的酒糊塗,隻見他塑造的贓官,眨眼吐舌聳肩,猥褻透著機靈。他心裏暗歎,這阜城縣的百姓裏頭真有唱蹦蹦戲的高人!

票戲結束以後,張花彩使人找到酒糊塗,一見麵,正是那天要拜師的年輕人。張花彩心裏欣賞酒糊塗,但表麵裝作嚴肅。他一張嘴就問,以前學過戲?酒糊塗說是的,小的時候跟著唐山落子大王玉芙蓉學過幾年蓮花落子。張花彩知道這個玉芙蓉,當年,玉芙蓉在唐山一代結了冤仇被殺,班子就散了。張花彩問他現在做什麼營生,酒糊塗說,賣糖人為生。

張花彩沒再多問,叫他演練一下手眼身法步,誰知他一招一式都是科班,動作豐富、舞姿優美,肩、胯運轉十分靈活,且肩能抖、錯、端、繞、轉、揉,胯能提、掀、錯、撅、繞、擰,表演形象鮮明,表情細膩動人,嗓音純美。張花彩一看,就有心收下酒糊塗。他問酒糊塗,重新學戲家裏可還同意?酒糊塗說,我家裏人都死光了,現在就剩下我和這個,他說著就揚起自己手裏的酒葫蘆。張花彩看見酒糊塗手裏的酒葫蘆說,唱戲的人要戒煙戒酒,要不然嗓子就壞了!酒糊塗說自己也怪,越是喝得高,嗓子越是唱得輕鬆,要是一天不喝酒,反倒唱不出來。於是,張花彩就依了他,除了在戲台上別喝酒,其餘的時間可以喝。

轉燈戲班在阜城縣落了腳,一呆就是一年,後來又幾經周折來到了紮蘭鎮,在紮蘭鎮最大的戲園子六牌樓戲園子住寨唱戲。酒糊塗在轉燈戲班起初唱醜角,後來因為唱青衣的二月紅臨時有事,為了救場,酒糊塗就臨時反串青衣,他把原來玉芙蓉唐山西路蹦蹦戲唱腔和張花彩東路蹦蹦唱腔巧妙地糅和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受到極大的歡迎。

張花彩一見他反串唱紅了,就嫌酒糊塗的藝名太土氣,又見他酒不離口就給他起了個藝名叫小醉花,可是酒糊塗非得把他的酒糊塗的名字給掛到後麵,如若不然他寧肯不唱。張花彩隻在心裏罵了句強驢,便依了他。於是小醉花·酒糊塗誕生了。

小醉花·酒糊塗扮相俊美,千嬌百媚,竟讓台下的大老爺們兒也為之癡迷癲狂。喜得張花彩把酒糊塗當成了個神仙供著。

二、女霸王馬金霞

紮蘭鎮離阜城縣不足百裏,是蒙漢雜居的大鎮。

紮蘭四通八達,來往的多是商人,這讓紮蘭人精明了許多。這是六牌樓戲園子老板竇廣德的話。

酒糊塗在六牌樓戲園子唱戲,驚動了一個人。這個人叫馬金霞。馬金霞是阜城首富劉萬才之子劉虎之妻。馬金霞非但在阜城身份了得,她還有個更硬的後台,是她的親爹馬富貴。這位馬老爺子是京城帶兵的大官,自知把女兒嫁到這荒蠻之地有愧於她,就給了她一輛舊的軍用吉普和兩個帶槍的衛兵,這讓馬金霞在阜城成了沒人敢管的女霸王。

剛進臘月門,戲園子老板竇廣德回鄉下去了。

這天,酒糊塗正在戲園子裏演小轉燈的拿手好戲《白蓮花》。這是一出小轉燈自己編寫的戲。戲裏說的是一個叫憐兒的姑娘賣身救父,嫁給了一個太監。新婚之夜,太監望著貌美如花的憐兒,悲歎自己無福享受。以後,每到夜晚,太監一麵看著憐兒滿心喜歡,一麵卻苦苦地承受著心理折磨。太監使用卑劣的手段折磨憐兒,憐兒悲憤之下跳蓮花河自殺,卻被打魚郎救起,兩個人一見鍾情,正在卿卿我我,太監帶人尋來,奪回憐兒,並把她賣給了妓院。幾年以後,憐兒隨著老鴇外出,看見打魚郎已經兒女繞膝,羞憤之下又跳了蓮花河。

酒糊塗裝扮憐兒,劉小豆子飾演太監。正演到憐兒和太監洞房花燭,酒糊塗扮演的憐兒蒙著蓋頭,等待太監揭蓋頭。兩個當兵的就跳上了台,一把就把酒糊塗的蓋頭給揭下來。劉小豆子一看,這蓋頭讓人揭下來了,敢情洞房沒我啥事了!再一看,感覺氣氛不對,就想躲到後台,不料一個人擋住了他。他定神看,是位身穿繡花短襖,外披猩紅鬥篷的女人站在麵前。隻見這女人怒目圓睜,兩道眉毛像是兩綹要火拚的匪徒,看得人心裏發毛。劉小豆子剛要跑,臉上卻重重地挨了一嘴巴。台下的觀眾看到這裏,知道有人來砸場子,早就嚇得沒影了。

這時,張花彩跑上台來,忙給女霸王作揖請罪。他望著女霸王不知道咋稱呼,支吾了半天才問,不知何處得罪,小的這廂有禮!女霸王一屁股坐到台上的太師椅上,興師問罪地說,你們演的這是什麼,咋把個好好的大閨女嫁給了一個太監,這不糟踐人嗎?張花彩賠著笑臉說,戲文如此我們也是無奈!女霸王手一揮說,那也不行,要是看見你們還這麼演?我看見一回打一回!

張花彩一看,這是個不講理也是個不懂戲的主兒,隻好耐著性子任女霸王把他的腦袋訓成了倭瓜那樣大。

等到那位女霸王走了之後,張花彩就差人打聽女霸王的來曆。打聽的人把女霸王的身份一說,還真把張花彩嚇了一跳。來人還說,這個女霸王平時還不怎麼太惹事,隻是咱唱的《白蓮花》戲裏的那個憐兒和她的乳名相同,犯了忌諱。

張花彩聽到這裏暗自好笑又好氣,嘴裏罵道,人要倒黴,放屁都砸腳後跟!

從此,轉燈戲班在紮蘭再不唱《白蓮花》。

馬金霞像個監察,見天地往戲園子裏跑,看到換了戲碼,就沒再說啥,還像模像樣地坐在戲園子看戲,有時候看到興致上還會旁若無人地叫好,有時候還會往戲台上撇點小錢。

一連三天,馬金霞聽完戲丟下一百塊現大洋的賞錢就走,張花彩和酒糊塗有些犯嘀咕,這娘們兒又要幹啥?

這天剛散戲,馬金霞就溜達到後台。張花彩一看見她就頭皮發麻,連忙過來賠著笑臉。

馬金霞沒搭理他,直接奔著酒糊塗房間走去。張花彩一溜小跑地跟在後麵。

屋內,酒糊塗卸了妝,正用葫蘆裏的酒潤喉,一抬頭看見來人是馬金霞,心裏就不太舒服,但是又不敢輕易得罪,僵在那裏。

馬金霞還真沒拿自己當外人,盤腿坐到炕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酒糊塗。

張花彩在一旁不知道馬金霞要幹啥?他心裏沒底,一個勁兒地衝著馬金霞賠笑臉,他指著酒糊塗說,這是小徒醉花,平時就愛喝兩口。馬金霞用眼睛白了一下張花彩,嘴裏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他就是小醉花!一句話說得張花彩的臉上掛了紅暈。酒糊塗沒有理會這兩個人的話,一個人旁若無人地把玩手裏的酒葫蘆。

馬金霞坐著,見酒糊塗不搭理她,有些尷尬,沒話找話地問,我還在納悶,小醉花就小醉花,幹嗎後麵還加個酒糊塗?敢情真好喝兩口!

張花彩看見酒糊塗根本就不理會馬金霞說啥,自己拉著個臉一個勁兒地往嘴裏倒酒。他害怕馬金霞閃了麵子,接過話說,小徒沒啥喜好,就是對這杯中之物有些貪戀。

馬金霞說,這可太好了,遇著知音了!張花彩笑著問,馬小姐也喜歡小酌?馬金霞笑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齒。一提到酒,她就打開了話匣子,她說。自小我爹喝酒我就跟著喝,漸漸地喝出了酒癮。有一次,天都很晚了,家裏找不到我,他們急得裏裏外外地找,最後見我醉倒在馬棚前。我爹想打我,又見我睡態可掬,睡夢裏還嚷著要喝酒,我爹倒樂了,他說我長大了一定是個酒簍子!這不,我三天不喝酒就饞得慌!

張花彩接過話茬,拍馬屁地說,馬小姐真是女中豪傑!馬金霞一聽這話,心裏很受用。她對張花彩的態度也友好了許多。她指著酒糊塗和他的酒葫蘆說,我不喝這劣質酒,改日我請你到阜城縣的小白樓小酌,咱喝上好的洋河大曲!她說著笑盈盈地看著酒糊塗。

張花彩走過去,悄悄地用手捅了酒糊塗一下,示意酒糊塗說話。他見酒糊塗沒有反應,正慢條斯理地蓋上葫蘆嘴,忙笑著說,馬小姐請小徒,那是給臉了,哪有不從命的?隻是老讓您破費我們也不得勁兒,改天我們師徒請您吧!

馬金霞從炕上下來,笑著對張花彩說,誰請誰都沒關係,隻要是醉花老板能去就好。說著用眼睛瞟著酒糊塗,大概是等著酒糊塗表態。

他拿起手中的葫蘆來回地晃了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絕馬金霞,他說,我酒糊塗隻對我這葫蘆裏的酒感興趣,喝不了別地方的酒!

馬金霞笑了,她指著酒糊塗的酒葫蘆說,難道你那葫蘆裏自己生酒不成?

在一邊的張花彩聽見酒糊塗剛才的話,嚇了一跳,我的祖宗,這酒糊塗敢情是真糊塗,這不是給臉不要還往鼻子上抓撓?要是那馬金霞真撂下臉來,這紮蘭咱還能不能待下去?他趕緊對馬金霞說,您別聽他的,給他灌上半斤燒刀子就行!

馬金霞站下說了句,中!就聽你的!說罷一拍手,一個當兵的在外麵進來,遞給馬金霞一個包。馬金霞打開包,取出一包大洋說,這裏是三百塊,給小醉花換身新行頭!

張花彩回身對酒糊塗說,別愣著,趕緊接著,馬小姐開賞了!

酒糊塗坐在那裏沒動窩,張花彩笑著對馬金霞說,這小子光顧著高興了,我先替他收著。他說著趕緊湊上前雙手接錢。

馬金霞沒有把錢遞給張花彩,她覺著自己剛才一直把熱臉貼在人家的冷屁股上,心裏很別扭,想找回點麵子,於是她把錢丟在了地上。嘩啦啦,大洋撒了一地,張花彩趕緊貓腰逐個拾起。馬金霞看了一眼酒糊塗,啪!的一聲,手拍到身邊的炕桌上,嘴裏說,還真有個角兒的樣兒,老娘我就稀罕這樣的!這紮蘭這阜城,就沒有我捧不紅的角兒!也沒我拆不了的台!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張花彩一路小跑著追了出去,等在外麵的吉普車已經發動。他衝著車喊,馬小姐請放寬心吧!

張花彩送走馬金霞,掀開門簾進屋。還沒等他說啥,酒糊塗看見他進門,站起來就走,邊走邊說,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

張花彩衝著酒糊塗的背影喊,爺!你就別給我添亂了,這才消停幾天?真是的!

酒糊塗也不示弱,愛喝酒你自己去和她喝,我看那娘們兒不順眼!

砰的一聲,酒糊塗摔門出去了。

三、酒糊塗赴宴

臘月初八剛過,馬金霞的吉普車就等在戲園子外頭。

六牌樓戲園子裏,酒糊塗坐在後台,懶得卸妝,他根本不想去赴什麼宴。吉普車卻極有耐性地等在戲園子門口。

酒糊塗討厭馬金霞直勾勾地看著他的那副貪婪相,更討厭她的淫威。酒糊塗對於馬金霞的討厭,並不是來自於他自幼家庭過分純正的教育和過於規矩的心理素質。而恰恰相反,酒糊塗的這種心理,是從小生活在一個披著正統的外衣做著下流事情的家庭所造成的。一看見這個女人就讓他想起另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他娘。

酒糊塗家在紮蘭的小鎮上,他爹在鎮郊秦家塘開個釀酒的燒鍋,生意很好,家境不錯。酒糊塗他娘是個方圓百裏的美人,並且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勾引一個外地來的客商,兩個人背著他爹姘在一起。由於酒糊塗他爹常年住在秦家塘,他娘竟把那男人帶到家裏。

終於有一天,他娘和那個人被他爹捉奸在床。

那天,他爹氣壞了,要和他們同歸於盡,手裏的斧頭正要照著那個男人劈去,不料他娘卻在他爹身後用一個鐵製的大燭台將他爹砸倒。

那天,酒糊塗從外麵玩耍回來,正好趕上他娘用燭台砸他爹的後腦勺,眼見一縷殷殷的血從爹的後腦勺上流下來,流到背上,流到地上,地上紅紅地濕了一片。嚇得他趕緊撲到他爹跟前。他娘一把拽開他,還沒等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他也被人打暈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爹已經死了,他娘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後來,家裏的一切家當連同酒坊都被他大伯收了去。他跟著大伯生活了兩年,卻受不了他大娘的尖酸刻薄,一氣之下,在一個雨夜裏,他一個人跑了出去。

酒糊塗從此流浪,沿街乞討,受盡人間疾苦。再後來酒糊塗流浪到唐山,蓮花落子大王玉芙蓉收留了他,從此他開始學戲。

玉芙蓉出事以後,酒糊塗趁亂跑了出來,一路上,憑著記憶回到了阜城縣,但是他不想回到紮蘭,他爹的死和他娘的淫蕩像一座大山,牢牢地壓在他的心頭。

張花彩苦口婆心,耐心地勸說酒糊塗。

……

酒糊塗和張花彩帶著赴刑場一樣的心情,前往小白樓赴宴。

小白樓是一幢三層木製的白色小樓,每一層都有檔次不同的客人就餐。第一層是散客吃飯的地方,來來往往大多數都是操著外地口音的商人。第二層和第三層都是雅間,來的都是阜城有頭有臉的人。

馬金霞宴請酒糊塗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她不喜歡別人打擾了她的雅興,趕走了二樓所有的吃客,包下了整個二層。

二樓的樓梯口站了兩個荷槍實彈的兵,師徒兩個一見這光景,心就咚地跳了一下。一個當兵的用手指了一下桂花雅間,請酒糊塗進去。另一個當兵的用手攔住了張花彩,張花彩愣了一下,站住沒動。

張花彩把酒葫蘆遞給了酒糊塗,自己在二樓的邊上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他不能走,一位任性霸道的嬌小姐,一個倔得像頭驢的酒瘋子,今天雅間裏麵二人的戲會怎麼唱?是《打金枝》還是《對花槍》?搞不好還會來個《轅門斬子》。他心裏擔心這個強驢今天會不會犯強?自己守在外邊,萬一有個禮數不周的,自己前去打個圓場,興許還有個補救。

小白樓二層的桂花雅間,溫馨、雅致。

馬金霞特地在酒桌上擺了一盆盛開的漳州水仙,這使得在這萬物肅殺的季節裏還有了一點生機,更讓這僵硬的氣氛裏多了一點活泛的意思。

馬金霞穿了一件白色素花的夾襖,這使得往日的女霸王有了一種高貴的氣質。墨藍色拖地寬擺的長裙,更讓她有一種飄逸的感覺。一頭青絲光滑水潤,在頸後挽起一個美人髻。今天的這個麗人裝束,倒和酒桌上的這盆水仙有些相配,給人一種高雅女性的感覺。她的這種打扮也讓酒糊塗稍稍感覺有點吃驚。

酒糊塗進了雅間。酒糊塗把酒葫蘆放到酒桌上,雙手抱拳對馬金霞施禮,謝馬小姐的盛情!馬金霞微微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不客氣,請!把酒糊塗讓到客座。

兩個人落座,馬金霞輕輕一擊玉掌,一位侍者打扮的人端著一個食盒子走進來。侍者打開食盒,端上幾盤精致的菜肴。馬金霞指著桌上的菜對酒糊塗說,這些菜是我讓家裏的廚子特地做的,馬府廚房有個宮裏的禦廚,我出嫁後帶到劉府專門為我做菜。這個廚子做的菜有三絕,好看,好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她說著指著其中的一盤說,這個菜叫做紫玉清蘭,看不出來吧?其實就是紫茄子做的。

酒糊塗心裏想,一個茄子能有什麼好吃的?聽著這個名字就有一股香粉味兒。

馬金霞沒有去看酒糊塗的表情,自顧地說,這一盤叫金盞鵝絲;這一盤叫做漢川荷月。你看這一盤叫做菊韻香肌。她如數家珍般地介紹這些美味,一抬頭發現侍者又送過來一個青花小瓷壇,她笑著對酒糊塗說,醉花老板,今天你好口福啊,今天還真有龍涎湯。馬金霞說的這個龍涎湯吃著美味,但做法卻十分殘忍,是取兩條二十斤重的柳塘河紅毛大鯉魚,附近的溪水河和沙河的鯉魚不行,土腥味兒太重。鯉魚鮮活的時候倒吊在特製的烤架上,炭火燒烤,烤得大鯉魚張開嘴巴喘著粗氣奄奄一息時,涎水順著張開的嘴巴滴落下來,落在一個陶瓷壇裏。據說這龍涎湯口味兒極其鮮美,餘味兒在口中十日不絕。

馬金霞的這些美味,對於酒糊塗來說,不如吃戲班子裏的份飯,他今天能勉強坐到這裏,是給足了馬小姐的麵了,更是為了戲班子那些老少爺們兒。

一個小丫環進來,擺上兩隻金盞,給馬金霞和酒糊塗斟酒。馬金霞手一揮,侍者和丫環都退了出去。

馬金霞端起金盞杯,看著酒糊塗顯得挺鄭重地說,我今天請醉花老板來小酌,是想以酒會友。我雖是個女流,但對杜康十分友好,並感覺自己還能享受此道。今天小聚有兩層意思,一層是表示對您的敬意,二層是表示對您的恨意。說著她端著酒杯凝重地看了一眼酒糊塗,把金盞裏的酒一飲而盡。

酒糊塗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又不被人察覺地展開了,怎麼也不能把往日的女霸王和今日的俏佳人聯係在一起。又聽見馬金霞的話裏有話,就用心揣摩她話裏的意思。

他伸手拿過桌子上的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酒,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看來今天是鴻門宴?不知我平日可否得罪過馬小姐?

馬金霞笑了一下,燕語鶯聲,說,要說得罪其實也不曾得罪。她說著又把金盞倒滿酒。

酒糊塗一眼不眨地看著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他想揉揉自己眼睛,咋能把個母老虎看成了病貓?

馬金霞那笑意裏沒有了往日的霸氣,平添了女人的柔美和溫和。酒糊塗心想,如果女人沒有了驕縱沒有了忸怩作態,也不失為一個可愛的動物。

馬金霞把盤子裏的鵝絲用她那特製的象牙小筷夾到他的吃碟裏,示意他吃兩口。他看馬小姐優雅的姿勢和躺在自己吃碟中的柔軟鵝黃的絲團,像窗台上那朵兒含苞待放的金盞菊,嫋娜而又羞澀地伸動觸角,他好像被融化了,聲音也柔和了許多,請問馬小姐因何謝我?因何恨我?願聞其詳!

馬金霞眼睛隻盯著杯盞裏的酒,像是對著他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這謝有謝的出處,這恨有恨的道理!

酒糊塗一聽這話,驚得站起來。

馬金霞示意他坐下。她說,我謝你在戲台上把女人演得千嬌百媚,讓女人在你的腰身裏舒展了本來就該有的嫵媚與柔情!謝你的唱腔如鶯囀鳥啼繞梁三日久久不去,美不勝收。馬金霞說著一仰頭把杯盞裏的酒喝了下去。

酒糊塗看著她,吃驚這女人酒量的同時也感歎她對戲的理解。他看著她,心也莫名其妙地柔軟了一下,他端起酒葫蘆喝了一大口。

馬金霞又說,我恨你,是因為我在戲台下看了你三天戲,你卻讓我哭了三天。酒糊塗聽了這話,心裏又一驚,好懸又站起來。

馬金霞繼續說,你把女人演繹得那般淒美,讓天下看戲的怨婦心中的苦楚又苦了一遍。斷腸人撕碎了的心本來就痛,可你卻在上麵又撒了鹽!馬金霞眼淚流下來,喝下一盞。

酒糊塗聽了馬金霞的話,拿在手裏的酒葫蘆輕輕地抖了一下,他站起來。這馬家小姐不是等閑之輩,難道真是個懂戲的人?

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自己都不知是在戲裏還是在生活裏。那些來捧角的,說是被他的角色給迷住,其實還不是把他當成了玩偶,替那些有錢人解悶兒?馬金霞如今能把他的戲看到骨子裏,這不能不讓酒糊塗為之感動。

他真想抓住馬金霞的手說一聲,你是我的知音!可他看見這位猶如白玉蘭花一樣的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他又輕輕地坐下。心想,把戲看得這般癡迷、這般透徹,怕也隻有馬金霞一人了。

他又複站起來,端起桌上的金盞,舉到馬金霞的眼前說,看來馬小姐是個懂戲的人!我為我自己也為了戲裏的人兒,敬你一杯。

馬金霞抬起頭,並沒舉杯,眼睛盯住他,一字一板地說,我不懂戲,焉能捧角?我也知道,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可我看你在戲台上的一顰一笑、一悲一泣好像就是在演繹我的人生啊!

馬金霞說到這裏珠淚漣漣、泣不成聲,不顧酒糊塗敬不敬酒,自斟自飲一連又飲了幾杯。

酒糊塗看著馬金霞,越發地糊塗了,難道這個蜜糖罐裏的女人還有什麼冤屈不成?

馬金霞看出了他滿臉的疑惑,她掏出絹帕輕輕地擦拭了一下淚水說,的確,我是個富貴人家裏的大小姐,這不假,但是富貴人家也有他自己的悲哀,這些事,你們外人是不知道的。

她說,我娘是我爹的第四房老婆,我爹一共有七房老婆,個個都如花似玉也個個心如蛇蠍。我親娘就是被我大娘和三娘合夥害死的,我娘死的時候,我才七歲。

馬金霞又重新續上一壺酒,自己倒了一杯,坐下,喝了一大口。酒糊塗想阻止她繼續喝。不料,馬金霞用手一扒拉他,倒把酒盞裏的剩酒喝光。她繼續說,我從小就指腹為婚,指給熱河李省長的兒子李俊生,可是到了我成婚的年齡,我大娘卻將她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李俊生,把我嫁到了這荒蠻之地,嫁給這裏的土包子財主劉萬才的瘸兒子——劉虎。我丈夫劉虎不但是個瘸子,還是個心狠手黑的家夥,他每日裏吃花酒、賭大錢、逛窯子、吸大煙,世上萬般諸惡,就沒有他不做的!我在劉府雖吃穿、行動沒有限製,但是我嫁了這樣的男人,還不是苦海無邊?她說著,淚眼婆娑,隨手又把酒盞裏的酒一飲而盡。

酒糊塗聽完馬金霞的這般哭訴,心生悲憫。有道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都說女人生來命苦,這生在貧苦人家的女子苦了也就苦了,可這深宅大院裏的千金小姐咋也這般命苦?看來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苦水做成,這哪裏還有天理?

酒糊塗這時候犯了糊塗,他一生氣抓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啪!一聲,茶杯被摔得粉碎。

茶杯落地的聲音,驚動了二樓廳堂裏的三個男人。三個男人同時把臉扭向雅間。這三個男人聽不到雅間裏麵的談話聲,卻聽見雅間裏的摔杯聲,幾乎是同時,都嚇了一跳,兩個當兵的端著槍衝進了雅間。

張花彩嚇得雙腿一抖,險些站不住,老天爺,咋個怕啥來啥?他哆哆嗦嗦地向雅間跑去。

雅間裏的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個哭哭啼啼,一個怒氣衝衝。兩個當兵的不由分說上前抓住酒糊塗的胳膊,把他按倒在地。

酒糊塗在地上猛勁地掙紮。

馬金霞手一揮,兩個當兵的撒開了手,退了出去。

張花彩戰戰兢兢地問酒糊塗,我的小祖宗,這是唱的哪一出啊?你讓我省點心好不好?

馬金霞用絹帕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說,這與醉花老板無關。說著她站起來,對外麵喊了一聲,送客!

四、竇廣德回來了

年根下,老天下了一場清雪,把地表蓋上了一層白棉絮,有了雪花的臘月就越發地有了年味兒。

一清早,六牌樓戲園子老板竇廣德從鄉下回來。竇廣德是剛進臘月門走的,一晃走了十幾天,他回來時帶回來一車年貨,馬車停在戲園子後麵的院落門口。

六牌樓戲園子後院有兩個跨院,東邊大一點兒的跨院是竇廣德的家宅,住著他老婆孩子和姨奶奶。西邊跨院原來是戲園子的臨時倉庫,轉燈戲班來紮蘭之前竇廣德差人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把那些雜七麻八的都堆進了下間,上間騰出來成了轉燈戲班子的臨時住所。

早上,二月紅和幾位演員一早就到河邊吊嗓子,新收進來的幾個小學徒正在牆角練功。張花彩手裏拿著個小木棒,來回地在院子的中間巡視,一會兒用木棒戳一下地麵,一會兒又把木棒在空中揮舞,不是說這個姿勢不對,就是說那個不用功,嚇得那幾個練功的小孩戰戰兢兢,生怕那木棍什麼時候就落到自家的身上。

正在這時,竇廣德的馬車停在了院外。竇廣德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漢子,個大,塊頭大,嗓門大,連喘氣都呼呼地比別人的聲音大。他說出話來也很少拐彎抹角,但是這並不代表他發憨,其實他是個外表看著粗粗拉拉內心卻很細致的人。

竇廣德跳下馬車衝著西院喊,都誰在哪?出來搭把手!

張花彩聽見竇廣德的聲音,趕緊出了西跨院的門,他呦了一聲說,竇老板回來了?竇老板這一趟門出的時間可是不短!

張花彩趕緊招呼人,幫著把竇廣德帶來的一車年貨卸下來。呼啦啦,院子裏正在閑逛的演員和鑼鼓手都過來了。張花彩和一個人合夥搬下一隻凍麅子,竇廣德手裏拎了兩隻凍山雞。張花彩說,你這年貨可是沒少置辦!竇廣德苦笑了一下,說,你看著這東西不少,可我就是個過路的財神,這大過年的,哪個廟門沒燒香,年後準找你後腳。說著他長歎了一聲,唉!這死了的祖宗好祭拜,可這活著的祖宗可難纏!張花彩看了他一眼,心裏也覺著竇廣德這號的老板也夠他難的,別看在紮蘭鎮開了個戲園子,可他這個戲園子在阜城充其量也就是個三流的,招不來正經八百的大戲種大名角,勉強找幾個像轉燈戲班這樣稍稍有點名氣的鄉野草台充充門麵。

酒糊塗身穿藏青色的棉袍走出房門,脖子上圍著一條淺色方格子的圍巾,手裏沒有了酒葫蘆。沒有了酒葫蘆的酒糊塗整個人看起來像個文靜的書生,他沒有往院外看,院外來回搬東西的竇廣德他們也沒有驚動他。即便是驚動了他也不會在意,他如今是個角兒了,這些個扛扛搬搬的活兒與他無關。

酒糊塗隻在房門口站了站,又走出來在院子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涼涼的冷氣,雙手在胸前搓了兩下,然後在廊下來回地走了兩圈。

竇廣德站在西跨院的門外,一抬眼看見酒糊塗。眼珠子隨著他腳步的挪動來回地轉動方向,嘴裏自言自語地說,如今這小子在外麵也有了名氣,看來咱這小戲園子快養不住他了!

酒糊塗沒有聽見竇廣德的話,他停住了來回走動的腳步,站在院子裏愣了一下,轉身回屋,不一會兒從房間裏取出一把胡琴,搬出一個椅子,平腿式坐在廊下吱吱嘎嘎地抽動弓弦,怪音不消幾聲便如靈附弦,琴聲時而婉轉悠揚時而如泣如訴。

張花彩聽見酒糊塗的琴聲,收住了腳步,回頭看著酒糊塗,有些發愣,小子這幾天咋了?不喝酒了還把酒葫蘆換成了胡琴,每天抽風似的,跟那死家什較的什麼勁兒?

張花彩不知道,自打那日從小白樓回來,酒糊塗的心思就有點重,他睡不穩也吃不香,躺在炕上,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世上的怪道事?自己見天地唱女人演女人,不管是雍容華貴的皇貴妃還是貧寒交加的苦水女,他都能演繹得惟妙惟肖,按理說自己也該算半個女人,咋還丁點兒不了解女人?馬金霞這號女人,本應該是金枝玉葉,生活在深宅大院裏錦衣玉食,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咋也是滿腹辛酸?

自打那次從小白樓回來,馬金霞又約過酒糊塗兩次。這兩次兩個人都沒有喝酒,酒糊塗去的時候也不再是勉強的。第一次兩個人到會賓樓喝茶,嘮了一會兒閑嗑兒就散了。第二次是馬金霞約酒糊塗到麗水街的大戲院子看京戲。酒糊塗對京戲這個大戲種也有些熟悉,當年在玉芙蓉那裏學唱蓮花落子的時候,聽師傅提起過京戲,後來背著師傅也偷著聽過兩次。如今阜城這個雜居小地竟然也能請進這京戲班子,真實屬不易。

酒糊塗自己在院子裏的冷風下,拉了一曲《斷回腸》,這是他在玉芙蓉戲班子學戲的時候,偷偷地跟著琴師張伯良學的。玉芙蓉戲班子的琴師張伯良自幼隨瞎子叔叔拉胡琴賣藝,練就一手拉胡琴的絕技。張伯良不但胡琴拉得好,別的樂器也都精通。這首《斷回腸》曲子是張伯良自己編的,是為了緬懷亡妻而寫的曲子。曲調哀婉、淒涼、憂傷,有說不盡的淒苦。

五、遭遇白文豹一夥

天有些陰沉,不一會兒,大片的雪花悄兒默聲地落下來,竇廣德和張花彩搬完東西,從東跨院踩著地上沒有融化的雪,咯吱咯吱地朝著酒糊塗走過來。

酒糊塗趕忙站起身,對著竇老板施了一個禮,又叫了一聲師傅。酒糊塗問咋走了那麼長的時間?竇廣德說,去了京城一趟,隨後又去了鄉下,置辦一些年貨。酒糊塗問他京城現在怎麼樣?竇廣德苦笑了一下說,還能怎麼樣?烏煙瘴氣!

這時,二月紅和幾個演員垂頭喪氣地走進院子,幾個人頭發亂了,衣衫不整,臉上、身上或輕或重都掛著彩,看那架勢是與人打架了。張花彩問,咋這麼快就回來了?二月紅氣呼呼地把頭上的帽子抓下來,用力地在手上拍打雪花。劉小豆子走過來,額頭上破了一大塊皮,用一塊手帕捂著,血已經滴到臉上。他一屁般坐到酒糊塗剛坐過的凳子上,嘴裏罵道,他娘的!今天真窩囊?

張花彩著急地問?快說啊,這倒是出了啥事?這臉上都掛著彩,晚上的戲還咋唱啊?

劉小豆子說,剛才在河邊,我們幾個師兄弟在吊嗓子,打河岸上來了十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麻臉,直接奔著二月紅就去了。那個麻臉的,先是扳著二月紅的臉上來就親,大師兄躲不過就和他們爭執起來。大師兄被人按在地上,幾個師弟也被人挾製起來。我想過來問問是咋回事?誰知被人迎頭一棒子,幸虧我會兩下子,要不就交代那裏了!

竇廣德趕緊吩咐人到東跨院找他夫人要紅傷藥,又叫人去取白棉布,給劉小豆子包紮。

張花彩在一邊急得團團轉,嘴裏罵著,你們這些祖宗,到處給我惹事!遇著事也不知道趕緊躲著點?二月紅撅著嘴說,咋躲?這些人好像是專奔著我們來的。

竇廣德給劉小豆子包紮完,把繃帶遞給他的姨奶奶,問,這都是些什麼人?劉小豆子說,我們也不知道什麼人?二月紅板著臉說,好像他們把我當成了小醉花?

酒糊塗看著這些人忙活,半天沒吱聲。見大師兄提到他,他有些不自在,疑惑地說,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進,能得罪誰啊?

竇廣德說,這也難怪,現如今醉花老板在這一帶唱出了名氣,難免的就被一些人追捧著。

幾個人正說著,院外一陣吵嚷聲,大家跑出去一看,一夥人已將院門口圍住,為首的還是那個麻臉。他衝著院裏的人喊,快叫小醉花出來,我們大爺今天請他唱堂會!

劉小豆子渾身都是怒火,奶奶的,敢追到家裏鬧事,這不是欺人太甚?他伸手操起平時演戲使用的青龍偃月刀就往院外衝。張花彩一見劉小豆子要玩命,趕緊奪下刀,訓斥道,還嫌事小?拿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什做啥?你還真當你是關公了?

劉小豆子丟下了手裏的刀,回身又去找應手的家什,一個師弟過來將他推到屋裏。

張花彩小跑著來到院門口,衝著那些叫喊的人雙手抱拳,嘴裏叫著好漢們,我是這裏管事的,有事咱進院子商量。

麻臉和他的弟兄們進了院子,一起說,我們老板請小醉花到家裏唱戲,叫他跟著我們走!

張花彩趕緊問,請問你們老板是哪位?請醉花老板可有帖子?

麻臉一聽這話,笑了,你們這些臭唱戲的,還真把自家當角兒了,還要帖子?你們也配?

張花彩一聽來人胡攪蠻纏,便說,如果不報出是誰請我們醉花老板,我咋能放心放他和你們走?麻臉一聽這話,伸出大拇指說,我們老板就是大名鼎鼎的鎮衙公子陸文豹!

竇廣德聽到陸文豹的名字,倒吸了一口涼氣。阜城有兩大惡霸,一虎一豹。這一虎一豹平時狼狽為奸,專做傷天害理的事。其中那虎是阜城首富劉萬才的兒子叫劉虎,這豹就是紮蘭鎮長陸崇儒的兒子陸文豹。

張花彩嚇得腿有些發抖,不知道該咋辦?竇廣德說,先別急,我來問問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先把他們打發走了,咱們再想辦法。

竇廣德走到麻臉的跟前,雙手施禮道,這位公子,醉花老板有事去鄉下了,昨天下半晌就走了,等他回來我帶他去見陸公子,您看成不成?

一個地痞在一邊喊,別胡說了,剛才小醉花和我們在河邊打架,剛剛跑回來,你們趕快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