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不同於南方的蜻蜓點水淺嚐輒止,而是持續而濃厚,急切而熱烈。
武皇登基之際,大唐字號的百年盛世頃刻間蕩然無存!縱有前朝老臣以死相要,卻終究難以讓那個女人改變稱帝。
華夏千年數朝更替,三皇五帝皆為男人,而女人成為正統,此為前無古人。
武周三年,也是大赦天下的最後一年。天下百姓遙望蒼天,心中盼著,這場大雪,永遠沒有停歇之日。
距京城八百裏之遠的肅州府,是武周三城十八州中最大的州府,可即便如此,當州府刺史跪接聖旨之際,卻因人口以三百之微不足十萬,而與正三品擦肩而過,僅僅落了個下三品。
作為王朝封地最大的州府,肅州府轄內共有二十八縣之多,倒也不辱使命。汝陽縣居州府最北,人口過萬,便是放眼武周,也當得起一個重縣之稱。
汝陽縣衙往北三十裏便是東陽村,村中西盡頭,是村裏唯一的一條河流,如今三九寒冬之際,早已結上了一層一尺有餘的寒冰。三五個孩童,通紅的臉蛋展著純真的笑容,正在冰上馳騁追逐,宛若腳底生雲。
河邊口,一棟大院雖然已是年久失修,但是紅漆木門鏤瓦懸雕,廳室相連百米不長,依稀可見其往日的堂皇。而最為得意的,還是門前那株百年有餘的老槐樹,夏日枝繁葉茂,冬日屹立傲寒。
由院前放眼,入眼皆是銀裝,宛若巨手拂過,一馬平川。由近及遠,大地之大,經著大雪的點綴而顯得靜謐異常,卻也沒來由的,多出了幾分言語不明的磅礴之勢。
隨著一聲如老牛喘息的沉悶,大院的兩扇木門緩緩打開,出來的是一位不過戴冠之年的少年,一身灰樸的厚重棉絮襤褸不堪,腳下蹬的布鞋,已經張口露趾卻也不覺得冷。少年七尺身軀,卻微微佝僂著腰,雙手撐在袖子裏,微微眯著眼看著懸在頭頂的太陽,情不自禁的聳了聳身上的棉襖。
打了個甚是悠長的哈欠,少年恣意的伸了個懶腰,看著逐漸恢複喧鬧的村莊,想了想邁開步子往東口走去。
一方籬笆圍牆兩座茅屋,屋中熱氣繚繞,一位老婦人正在院中酌糧喂雞,少年湊著籬笆咧嘴喊道:“方老娘,喂雞呢。”
老婦人循聲抬頭,看見少年笑了笑說道:“秦三兒啊,怎麼站外頭?外頭冷,快進屋!”
“不了!”秦三縮著腦袋說道:“我就是來看看方年回來沒有。”
方老娘搖了搖頭說道:“還沒回來呢,說是去幾天,按理說,今晚該到家了。”
秦三聽了點了點頭,衝著方老娘嘿嘿一笑,道:“那您忙著,我晚上再來。”
“那你晚上早點過來,我去打點酒,你們哥倆好好喝點。”
秦三不禁一陣咧嘴憨笑:“得嘞!我就等您這句話呢!”
方老娘看著秦三小跑的背影,笑著搖了搖,緩緩走出院外,延伸的鄉村小路,依舊沒有兒子的身影。百無聊賴的秦三一如往常那般悠哉晃蕩,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徑直通往秦家老宅。
“秦三!”
行徑中的秦三聞聲轉身,三四個男子,為首之人錦衣華服英姿俊朗,隻是那雙丹鳳眼間的桃花,充滿著陰鬱。
“又找方年去了?”
秦三看了看男子沒有否認,道:“是,怎麼?有事?”
“有事!當然有事!”男子輕輕笑了笑說道:“走,我請你喝酒!”
秦三眯眼盯著男子,驟然笑著說道:“你宋餘年請我喝酒?”
“怎麼?我宋餘年就不能請你秦三喝酒了?”宋餘年對著身後幾人揮了揮手,待幾人離開,這才摟著秦三說道:“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但是不管怎麼說,平日裏你我鬧騰歸鬧騰,卻終究是一村之人相伴長大。看你這模樣,家裏又斷糧了吧?”
宋餘年,東陽村財主之子,家道殷實,卻也為害一方。當年秦三第一次進蒼鷺山,宋餘年放走山下老馬,秦三和爺爺摸黑下山,墜崖斷腿,至今隱見舊疾。
有著儒雅正名秦瑾瑜的秦三,雖飽讀詩書,相比宋餘年卻也不遑多讓,秦老爺子死後更是有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當年宋餘年妹妹宋靜怡因為說了秦三一句好吃懶做,當天洗澡的時候衣服莫名消失而徹夜待在澡堂,自此之後宋靜怡尋死覓活終日閉門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