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西部民歌的地域審美意識(1 / 3)

論西部民歌的地域審美意識

批評與闡釋

作者:李天道 李爾康

摘要:

西部民族審美文化指在長期的曆史發展過程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保留在西部民族中間具有穩定形態的一種文化,包括審美觀念、思維方式、審美取向、審美情感、審美方式等諸多層麵。作為西部民族地域審美文化的重要組成,西部民族民歌受地域文化的影響,形成了其特有的厚重樸實、莊重溫馨的審美意識。對博大精深的西部民族民歌及其審美意識加以審視,發掘出其精華部分,對建構今天的具有本土與民族特色的中國美學,無疑是有必要的。關鍵詞:西部民歌;審美意識;地域

民歌是人類曆史上最古老的藝術樣式之一,它以口頭傳唱的形式流行於民間,是展現民俗風情,體現民族美學意識的生動文本。在美麗神奇的中國西部,千百年來,維吾爾、哈薩克、回、烏孜別克、柯爾克孜、塔吉克、俄羅斯、塔塔爾、藏、門巴、珞巴、蒙古、撒拉、保安、裕固、東鄉、土、錫伯、漢等各族人民在這塊土地上聚族而居,世世代代在草原、沙漠、雪山、河穀之間從事著畜牧業和農業生產,性格多質樸爽朗、熱情豪邁,形成了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民族文化。在他們大量的民間文藝審美創作中,民歌可以算是一枝藝術奇葩了。那些質樸、動人、滾燙、深邃的民歌,散發著泥土味的純真、幹淨、透明、簡樸的民歌,常常使人產生一種幻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個特定的民族人文景觀和地域景觀,那個水草豐美的久遠年代:人們在陽光下勞作,坐在草原與山坡之間彈琴說愛的西部年輕人,生活簡樸,但愛情如酒。有月亮的夜晚,坐在月光與草地之間彈琴說愛,因為一個婉約的眼神臉紅半天,為了等一個人,甘願忍受一生孤獨……隻有西部民歌裏麵的愛情會如此濃烈和堅貞。因此,民歌是西部美學意識的又一特殊藝術載體,曆史悠久,源遠流長,千百年來,經代代相傳、繼承和發展,已成為民族地域審美文化的重要組成。

在西部,地域審美文化,民族的心理氣質和生活習俗,癡情的女子,直白的民風,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審美趣味和審美意識往往能通過民歌的傳承得到非常生動的呈現。一般說來,民歌都是通過口耳相傳,在代代相傳的傳唱過程中得以進一步充實和發展,因此,西部民歌中所呈現的往往也是世代生活於此的各個民族所共有的審美情趣和審美訴求。透過文本,用心體會,深入西部民歌,將自己的情感與其中所抒發的情感相融彙,去感受詩歌所展示的繽紛、多彩、絢麗、迷人的意象群,就能深入、透徹、全麵地體知西部民族特有的一方水土一方人,異域特殊的風情以及其中所包容的西部民族審美趣味和審美取向。

眾所周知,民歌的流布與承傳除了口耳相承外,也與文字的記載相關。在西部廣大少數民族地區,各少數民族群眾所使用的文字除通用的漢文字外,大多是本民族的文字。這自然是各民族曆史文化長期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國是一個多民族、多語言國家,現今,除回族一直使用漢語文,滿族近代改用漢語文外,55個少數民族中其餘53個都有自己的民族語言。但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我國盡管有21個少數民族有自己的文字,但是其文字普及率非常低,文字多壟斷在少數人的手裏,導致文盲率極高,這種現象自然影響到民歌的傳播。當然,由於西部許多民族在自身文化曆史發展的早期,有的民族的文字還沒有發明,有的民族盡管有自己的文字,但由於沒有得到行政管理層麵上的倡導,沒有實行明確的“采風”製度,缺乏經費與相關人員,所以,很多具有優美絢麗旋律的,深刻體現各民族獨特風情的古老歌謠都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收集整理,大多都在口口相傳的流程中流失、散佚了,隻有少數得到保存。如在民歌史上,為人們所熟悉的《勅勒歌》據說是維吾爾族先民最古老的歌謠,它被記載於《樂府》卷八十六中,歌雲:“勅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首古老、簡潔深沉、隨意自然的歌謠把我們帶進了深廣遼闊的草原及其壯麗恢弘的情景之中,詩意飽滿,激情充沛,蘊藉著一種深沉、厚重的審美意識。另外,我們還可以從維吾爾族政權黑汗王朝時期偉大的文學家馬合穆德·喀什噶裏撰寫的《突厥語大詞典》中領略到西部民歌古老的風韻。

新中國成立以後,除開“文革”時期,為了地區與民族文化的傳承,曾經做過多次的采集整理。就現今所搜集與整理的西部各民族民歌看,西部民歌仍然是一座藝術寶庫,蘊藏著豐富的創作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表現內容看,西部民歌主要包括勞動歌、禮俗歌、情歌、生活歌、時政歌等,較全麵地反映了各族人民的生產活動和社會鬥爭,表現了他們對苦難的抗爭;也表現了各民族獨具特色的風俗和信仰,歌唱了美好純潔的愛情。各民族特殊的審美心理和審美意識,真切自然地體現在這些五彩紛呈的民歌中,有的豪邁奔放,有的活潑詼諧,洋溢著濃鬱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

一厚重、樸實、熱烈、激越

西部民歌突出地呈現出一種厚重、樸實,熱烈、激越的審美意識。西部民歌傳達出一種古樸的神韻,厚重的西部文化、多彩的民族風情、莽蒼的民族地域文化將西部民歌浸潤得壯麗、悲涼、深遠和單純,這尤其體現在西部民歌中有關勞動的歌謠之中。

人類的生存與繁衍離不開勞動生產。勞動創造了人,勞動生產是人類及其社會得以形成和發展的重要保證。由於人會勞動,所以人與動物不同,也正由於勞動,人類開始創造工具,通過實踐,積累知識,獲得人的尊嚴,並且,通過人的活動,生成早期的原始藝術。可以說,從藝術發生學的角度看,原始藝術的產生,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協調勞動節奏,緩解勞動壓力的需要,其原始時期,最初的藝術形態就包含在勞動的進程之中。

這可以從民歌中得到證明。應該說,最早的原初民歌有一大部分都是勞動歌謠。勞動歌是產生得最早的民歌,也是所有體力勞動者血汗的結晶和升華。人類的祖先在生產勞動中,為了協調動作,統一節奏,振作意識,常常發出前呼後應的唱和。這些出現在勞動中,伴隨著勞動者的動作,反反複複出現的、有強烈節奏和韻味的呼應、唱和,就是處於原始藝術萌芽狀態的民歌,或者說是民歌中的勞動歌。這種古老的勞動歌,口耳相承、曆代因襲,之間經過不斷加工,逐漸成為今天的勞動歌。

西部文化源遠流長,蘊藉深厚,恢弘燦爛。多少年來,西部地區的各族人民在艱苦奮鬥、不懈努力、戰天鬥地、辛勞耕作、奮力拚搏的實踐生活中積累了豐富的生活情感與藝術創作經驗,創造了大量優美動聽、感情質樸的民歌民謠。這些民歌民謠的作者是人民群眾,是他們在長期的勞動生活實踐中,為了體現自己的生活、抒發自己的感情、表達自己的意誌和願望而創作的。在過去,勞動大眾被剝奪了學習與掌握文化的權利,不識字更不懂譜,但他們卻用口口相傳的方式編唱著自己的歌曲,以滿足勞動生活的需要。如《長工苦》、《攬工人兒難》等,就傾訴了勞動者遭受欺詐壓迫的悲苦情懷。這些歌謠既是勞動場景的生動再現,也是勞動者的心曲,是勞動者心情的抒發、心靈的歌唱。也正由於此,所以西部民歌中很大一部分甚至以勞動的形式鮮活地保存在民族大眾中間。從這些豐富的歌謠裏,人們可以想象到別具特色的西部地域及其風貌,別具一格的勞動場景、勞作場麵、勞動樣態、勞動情景,以及其中所包孕的生活情趣和審美意識。西部民歌中,流傳至今的勞動歌謠按內容有農作時興修水利的《挖渠歌》,放牧時的《牧羊人之歌》,收獲農作物時的《收割歌》、《趕車人之歌》,打場時的《梿枷歌》、《打場歌》,修建房舍院落時打牆、填坑的《打夯歌》、《築城歌》、《搬遷歌》,日常勞動生活中的《磨麵歌》、《車夫歌》、《剪毛歌》、《擠奶歌》等,這些歌謠都因時因事而興,緣情緣景而發,情真意切,樸素實在,真實生動地再現了人們辛勤勞作的場景,表現了人們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單純質樸、簡單熾熱的情感。其音節、節奏和韻律富有勞動意味,和人們的生產勞動緊密結合,從中不難感覺到勞作者一邊歌唱一邊勞動,以歌唱來減輕勞累的情景。這些西部民歌,節奏明快、熱情活潑、悠揚高亢、氣氛濃厚、舒展大方、剛健奔放、熱情歡快,極富西部民族特色。當然,必須指出,這些勞動歌謠其意義和審美價值訴求,更多地在於在勞作中振奮意識,消除疲勞。西部諺語說得好:“歌聲能使路程變短!”要在艱苦的條件下生存,必須要隨時保持樂觀向上意識。這樣,在西部,無論是在星星點點的綠洲,還是無有邊際的草原上以及沙漠中,都能聽到人們或高亢粗獷或低回婉轉的歌聲,對比鮮明,形成強烈的反差,體現了西部民歌大喜大悲的人文風貌。

以歌唱來協調勞動節奏,動作的協調則是西部勞動歌謠的又一審美意義所在。應該說,民間歌謠的最初產生,就是伴隨著勞動節奏歌唱,具有協調動作、指揮勞動、鼓舞情緒等特殊功能。在西部民歌中,勞動歌最突出的審美特點就是節奏感強烈。就音樂藝術本身看,與勞動動作相配合的節奏,是凝集了生活中的勞動節奏而創造出來的,生活氣息濃鬱。西部勞動歌謠中,那些節奏鮮明急促、強音不斷、頓挫有力的勞動歌謠,生動地體現了人們在從事緊張而又高強度的勞動時,其動作的強烈,呼吸的短促,勞動氣氛的濃烈,給人以集體力量的雄壯和勞動創造世界的有力感染。而那些速度比較柔緩,節奏感較弱,音樂上的變化比較豐富,給人以優美旋律感的勞動歌,則生動地體現了體力勞動比較輕,或間歇時間長的勞作活動的場麵與意象圖景。例如流行於西部的、修建房屋時打地基歌唱的《打夯歌》,采用的就是領唱與合唱相互協調的形式,來配合與協調打夯時的動作,強而有力的節奏感生動地再現了勞動者的打夯場景。這種歌謠與勞動聯係緊密,具有“原生態藝術”的所有特質,是人們生產勞動的即興之作。可以說,沒有這種歌謠,勞動就無法進行。而沒有勞動,歌謠無法存續。因為,這類歌中的諸多襯字,即合唱、重複領唱的唱詞,就主要是用來協調勞作時的動作,使動作一致,步伐一致。這種歌唱不能離開勞動。不然,則很難把握這種深沉、雄健、凝重、沉深的音調。同時,這也表明,這些勞動歌謠是與勞動活動相融一體的,本身就是勞作的一部分,是整個勞作活動的重要組成,都有符合勞動節奏的特點。因此,聽其歌唱,可以從中直接感受到勞動的熱烈情景與強烈韻律,從中體驗出所散發的鄉村、田野的氣息,體嗅到濃鬱的泥土芳香。即如前蘇聯人類學家柯斯文在其《原始文化史綱》中所指出的:“最原始的歌唱,其歌詞經常隻是同一呼聲,不然就是同一言辭的重複。由此可知,原始時期的聲樂,也就僅僅有這種由節奏和吟誦調組合起來的最簡單的形式。”①不難看出,這些“隻是同一呼聲,不然就是同一言辭的重複”的最原始的歌謠,這些隻具有“最簡單的形式”、“由節奏和吟誦調組合起來”,產生於初民的、最原生態的勞動歌謠,其最初的存在價值顯然主要是協調勞作、服務於勞動的。因此,其節奏感、旋律感必須與勞動一致,服從勞動,其表現特征則是目的性、工具性和手段性的,其本身是生產與勞作的一部分,當然也是勞作者勞動意識的延續和擴展。當然,由於這些歌謠本身就是勞作的組成,那麼,這類原始歌謠所體現出的韻律與節奏,自然受勞動的製約,也就自然而然地呈現出是勞作與歌謠集合體。由此,這些歌謠本身所表達出來的音響、節奏,其旋律、樂聲、音調、韻律,也就自然都與勞動一體化呈現,並由此內在化地蘊含著一種自然清新、和諧協調的旋律美和節奏美,突出地體現出一種厚重、簡樸、實在的審美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