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種了一盆紅梅海棠(外一題)(1 / 2)

種了一盆紅梅海棠(外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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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來一

土壤原是暖的,山丘上的草木最先知。一連幾日少女長發般細細柔柔的雨絲兒,原來是密密匝匝漢唐繡女的針腳兒,把個江山萬裏繡得姹紫嫣紅,竟要成了後現代的潑彩抽象畫了。我舍不得心中那份初雪說出去化作覆水難收的泥水,卻也頗不服氣遭受春之神棄之不顧的冷遇。於是,要找她去。

犁過了的田疇最是豐韻:一犁鏵一犁鏵翻出的鬆軟馨香的泥土,猶有生鐵製作的銀白色犁鏵的微凹形,曲折別致地與覆草的田壟並行,又熏著暖陽,又照著那犁溝裏的一灣清淺……怎麼就使我聯想起了溫庭筠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畫麵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真好,不止寫的。突然覺得,“好”一字珠圓玉潤,竟要比“美”一字好得多了。

田野披上綠裝,近看水嫩,放眼望去則綠油油得放肆;叢中點綴著結伴的小朵淡色野花,比紅毯上濃妝豔抹的明星們穿戴的寶石要寶貴多了。或有老子出關騎過的老黃牛,一麵抬頭反芻著便便肚裏的青蔥歲月,一麵用它牛眼的水晶球乜一乜田岸上一行人的今世前生;複又俯首吃草了。或有三五一群的山羊,沾著露水的泥草,以羊媽媽為中心,進食,曬陽,嬉戲,尋覓,但總能不偏不倚,構成天上某個星座的造型。

有一隻生下才滿月多點的小羔羊吧,毛色雪白,眼眸烏黑,舉頭望著我們,咩咩歡叫。有人唆使我跳下去抱一抱它正合了我的心意,於是,一兩米高的田岸我撲通就跳下去了,伴隨小羔羊忽然急促而響亮起來的咩咩的叫聲,它膽怯地撒腿跑了,又不時膽大地鹿回頭,以察我的動靜。我撮了一撮花草誘它,蹲著,也學它咩咩叫著;小羔羊一如一顆烏黑而透亮的玻璃跳棋,帶著它咩咩的歡愉,帶著它因純真而大膽的深信,跳進了我懷裏了。我覺得,它比我暖。

這是去年去的阜山,章旦之上。

爾後,在一戶帶院落的舊宅張羅出的農家樂裏,我相中了一樹海棠:植在院邊簷下,一邊是走廊上主家和幫手端菜送茶穿梭其間的手忙腳亂,一邊則是庭院裏食客茶餘飯後觀花賞景的閑庭信步。院裏有座一人高的假山(不知是否是太湖石),“山”裏竟有一粗玉刻的彌勒佛,袒胸露乳,笑眯了眼;其餘則茶花、雞冠之屬。海棠無香,引為愛玲之憾,於此八方食客充實的熱鬧庭院,則有靜觀之妙:人世繁鬧,而與無爭,在世而不入世,而與靜觀。海棠無香,一如花中維納斯,絕美而斷臂。

前年,我就已對她垂涎,誰知三尺竟拖到了去年。飯後,我動手了,從底下粗大處攀折了一枝海棠,攏在胸口,匆匆回家,還未及備好上好的陶瓷大盆,隻好將就她扡插到小園西南角了。去冬,才移栽至盆,根係已如棉花糖般發達了,且又生出了三兩小枝。甚喜。

今朝雨後放晴,又逢周末,隨夫人上去麗水。我一心想著要去花木市場逛逛,趁春風如意。但不得不先陪夫人逛街購物。豈料,我赫然看到(也許也是嗅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冒出一撮盎然的綠意,還帶著點點醒目的紅,原來一老農一頭肩著幾棵紅豆杉苗,一頭肩著幾株“紅梅”走在對街。見我招手,急著橫渡過了車流人流。

“你這賣的什麼花?”

“紅梅!”

“那兒呢?”

“紅豆杉。”

老農斬釘截鐵的回答裏,生怕的是這樁生意做不成。而我已怕的是,滿大街的眾生都去買衣服及其上麵不凋不謝亦不花開的人造春天了。

“紅梅多少錢?”紅梅株株秀潤,枝上妍濃的含苞待放。

“15塊!”

老農顯然有些心虛地報了價,既怕價兒報高了,我甩頭走掉,又怕價兒報低了,賺不了。所以吧,他想用盡量標準的普通話說出那個“15”之後的“塊”,想以此鞏固“15”的價格,不至潰堤;仿佛標準的普通話報價就能多掙一點價。誰知道呢,他的“塊”猶如清晨他在自家院裏的泥地上跌了一跤一般事與願違地在他舌上竟重重跌了出去,聽來卻是滿耳泥芳。

多麼樸實的老農,多麼美好的花兒呀,竟要賣掉。若不是為了生計,還能為什麼?

我不忍老農看見我有一點踟躕和猶豫而擔心這筆喜出望外的生意泡湯。我趕緊說:“好!快給我挑一株。”

老農不假思索地給我挑出了一株最壯實的,他對於他今天擔來的苗子是這麼熟悉。

有人路過,問了價,嫌貴,又走了。我小心翼翼拽著“紅梅”苗子剛走了幾步,莫名地又回去了:“還有沒有好的?”老農抬頭看見我,眉開眼笑地又給我挑了一株壯實的。這才滿意地離開了。

臨到傍晚,才在東站尋到一間一間塑料棚搭建而起的花木市場。莽撞地一家一家進去看看,皆不中意。索性配個盆回去種我的“紅梅”吧。我去取來“紅梅”,店家說:“你這哪是‘紅梅’,是海棠呀。”我有些生氣,老農分明說的真切,是紅梅;但眾店家都說是海棠,還拿自家那些種於扇形、菱形小瓷盆裏硬生生整容出的海棠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