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撐開它。”地牢的房間裏,伊格穩健地在屍體腹部下刀,劃出漂亮的一道刀口,在依序切過表皮、真皮、脂肪層、腹膜後,囑咐林夢然。
林夢然拿起兩把大鉗子鉗住兩側腹部肌肉,用力往左右拉開,將整個腹腔暴露出來。
屍體已經死去多日,保存時的低溫使得他流出的血液非常少,不過在腹腔內還是血糊糊的。各種內髒在血色的掩蓋下幾乎混成了一片,對伊格兩人的技術來說,不一一取出根本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伊格探手入腹,把內髒逐一小心地拿了出來,放到一邊的盤子上。林夢然靜靜看著這幅血腥景象,臉上亦是和他一般雲淡風輕,沒有多少波瀾。
人一旦有了值得奮鬥、追求的目標,就能極快融入到環境中。林夢然在這半個月裏看多了這個場景,加上她自己在了解了亞登家族的曆史真相後非常希望能為柯特爾郡的人們做些什麼,所以進步得很快,生理上對此的排斥反應已經不會有了。
解剖,隻是為了更好地挽救活著的人——她抱有這樣的信念,難受、惡心的時候想一想,就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可以了。”伊格把內髒全部取了出來,林夢然依言鬆開鉗子,趁他用清水洗手的時候拿來桌上的筆記與鵝毛筆、墨水瓶,整齊地擺放在他麵前。
伊格讚許地點點頭,用絲緞手帕擦幹雙手,照例對器官進行研究、測量,並在筆記上記錄下他得到的成果。
現在的柯特爾郡裏,因為這個奇怪病症造成的死亡人數早大幅度減少,但是發病時帶來的痛苦並沒有減輕。大家將它稱為“神罰”,認為是領主亞登家的邪惡帶來的災禍,當“神罰”降臨時,得病者會關節酸痛,胸口發悶,嚴重起來會引發咳血、心髒衰竭等症狀,每天如有尖針重錘加身,苦不堪言。有人承受不了這種折磨,甘願自殺,有人憑借毅力支撐下去,但終究沒能在死神的鐮刀下逃生。
伊格和他的父親一樣,派人悄悄搜集來死去病人的屍體存放在地牢中以供研究,希望能通過分析找出治療的方法。無奈的是,亞登家雖然對毒藥有很深的了解,但對救病治人的醫學卻一竅不通。林夢然開始時覺得自古醫毒不分家,兩者從來是相輔相成的,亞登家偏科如此嚴重實在不科學,但結合目前的風氣,又不得不說這是確實會發生的事。
中世紀時期的醫學發展十分緩慢,簡直可說是醫學黑暗的年代。教會的影響力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麵麵,包括了醫療。他們在各地宣講,主張的論調是:“凡是與信仰無關的知識都是無用的”,並且認為“疾病是上帝對人的懲罰,惟有信仰才是至高無上的醫師,是靈與肉的救世主”,在這種大環境下,醫學的進步可謂寸步不前,人們相信疾病的產生來源於血液,因為血液是一切力量的源泉,自己會得病是由於血液變得不潔,隻有堅定自己的信仰,或者將不潔的血液放走,才能淨化它、驅趕它。
亞登家在用毒方麵的造詣是不錯,不過同樣受製於整體環境的影響,隻曉得研究毒物,沒有花心思去鑽研藥物。伊格告訴林夢然,亞登家的毒藥大多沒有解藥,論起此間原因,一方麵是有了解藥方子,毒藥的威懾力就會下降;另一方麵是從來害人都比救人容易,隨便攙和幾種有毒性的毒物,產生以毒攻毒現象的幾率是很低的,可要用幾種能救人的東西調出對症的良藥,卻不是依靠運氣就能實現的。
“一昧貪圖方便,同時被教會愚弄著,如今想來,我的先祖們還真是可憐呢,”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的伊格感慨著,“若是他們能懂得你說的那個什麼‘相輔相成’,或許現在我就不會苦惱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