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搬到新英格蘭，時間已過了三年。這裏的秋天異常美，就好像做夢一般，美到令人窒息。工作之餘，我常搭電車去市郊散步。搭電車並不是為了圖快。恰恰相反，這些已經用了半個多世紀的綠鐵皮箱子們跑起來還追不上騎自行車的路人。然而，坐在這些鐵皮箱子裏觀賞窗外的風景還真別有一番滋味。
“前方到站栗子山，請享受您美好的一天！”列車長拉起話筒，送來真誠的祝福。
我扶著座椅站了起來，走向車門。
“嘎——”電車倏地停了下來。要不是我一把拉住了欄杆，就得摔倒了。
我彎著腰鑽出了車門。一下車，刺眼的陽光便照得我一陣眩暈。放眼一望，不遠處偌大的貯水池正在猛烈的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說是貯水池，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人工湖，據說是當年政府為了蓄水防旱而修建的。貯水池的四周有一圈平頂堤壩，堤壩旁的水草邊偶能看見幾隻鴛鴦戲水覓食。湖對岸有著一片蔥綠茂盛的針葉林。林中隱約能看見一個尖頂鍾樓，據說是某個大學的禮拜堂。
沿著湖堤向前走，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就看見栗子山了。說是山，不過是個小土包。沿著山路往上走，路兩邊的古樹盤根錯節，遮天蔽日，讓人倍感陰涼，甚至有些陰森。蜿蜒曲折的山路旁隱藏著些破舊不堪的老式洋館。它們之中大多數現已無人居住，僅有幾棟依然炊煙嫋嫋。
又走過了幾個路口，便看見一棵巨大的雲杉樹。杉樹的背後是一棟紅磚砌的二層小樓。我叩響了小樓那多年未修，早已腐爛的木門。
“米勒爺爺在嗎？”我大聲朝窗戶裏喊著。米勒爺爺已年過八旬，耳朵有些不好使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後才傳來微弱的腳步聲。門漸漸打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白發的小老頭兒走了出來，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我。片刻，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詞兒：“你是哪位啊？”
“米勒爺爺，你連我也不認識了嗎？”我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想到米勒爺爺連腦子也不太好使了。
“噢······是李啊！看我這記性······來來，快請進吧！”米勒爺爺猛地一拍腦袋，找到了已拋到九霄雲外的記憶碎片。
米勒爺爺的屋子很小，不過卻布置得很有人情味兒。磚製的壁爐上擺滿了年輕時的照片以及一把獵槍——那些或許代表了爺爺的青蔥歲月與美好回憶吧。時至深秋，壁爐中已燃起暖暖的火焰，屋頂的煙囪時不時冒出縷縷青煙。窄小而擁擠的客廳中斜擺著一張古舊的搖椅，爺爺剛才就坐在那兒打盹兒呢。
“肚子餓了吧？來，這是爺爺自己做的幹酪，快嚐嚐吧！”米勒爺爺看著我，笑得跟小孩兒一樣。的確，一個人的寂寞之苦其他人無法領會。
“那我就不客氣咯。”我也沒有理由拒絕。
話說回來，每次我拜訪爺爺他都會說差不多的話，請我吃差不多的東西。爺爺的記憶衰退得越來越厲害。老家夥終歸是老了呢。
爺爺今年已八十三歲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因此，我也不方便常來打擾，來看望的次數也減少了。
“爺爺，這是幫你買的治風濕的藥，就放在桌上了。別忘了早晚各吃一次！我也差不多該走了，你快休息吧！”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望著窗外被夕陽染紅的天空。
“路上小心！不要走小路，否則······”爺爺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麼，卻又忘了後麵半句台詞。
“爺爺，多保重！”我回頭凝望著爺爺佝僂的背影，心中不禁百感交集。這，也許就是人生的旅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