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一想,其實也不難理解皇帝這麼下令的用意。
鎮西侯在西南邊軍待了二十餘年,至少有十幾年的時間是一軍主帥,又一直十分用心經營著,他在西南大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他先前被忽然調回京城,還有舊患這個理由,也是皇帝的恩典,再加上繼任者是他原本的副將及心腹,西南邊軍軍心還算平穩,不會出什麼大岔子。可是,如果他忽然出事,又或是傳出什麼不好的傳聞,接著皇帝還下令要對西南邊軍中的部分將領行懲罰之舉,哪怕是因為他們罪有應得,也難免會帶來軍心震蕩。
即使西南邊軍如今已經不在邊疆駐守了,蜀地也是曾經出過事的地方,不定還有不少蜀王餘孽在暗中攪風攪雨。在這種時候,朝廷必須穩定軍心,穩住大局,才不會再生出什麼風波來。可蜀王暗藏下來、又被寧化王得到的那些產業,以及蜀王曾經的死士人手,都不能放任不管。西南邊軍裏曾經參與過他們謀逆計劃的人,也要得到相應的懲罰,更別是那些曾經力助鎮西侯行過違反朝廷律法之事,濫殺無辜的將士了。
雖皇帝暫時答應了,會放鎮西侯的兒孫們一碼,也不會公開宣揚鎮西侯的罪行,以免引起軍中震蕩,可有罪的人,即使另找借口,也必須依法處置才行,否則朝廷威嚴何在?
在這樣的前提下,能不引起西南邊軍中人的不安與警惕,還能安安穩穩地解決蜀王、寧化王與鎮西侯勾結後留下的麻煩,除了蘇伯雄,就再也沒有能比他更好地代替鎮西侯去善後的人選了。
隻是蘇伯雄真的去做這件事,定會遇到許多困難,也許還會有危險。他雖然是鎮西侯的嫡長子,又在西南軍中多年,還算有些威望,但他還年輕,威望有限。再加上鎮西侯從前的作派,曾經不止一次駁回過嫡長子的建議與勸告,一意孤行地憑自己的意願行事,有時候哪怕是接受其他人的建議,覺得那些人跟自己英雄所見略同,也不肯聽嫡長子中肯的勸。這就間接導致西南軍中不少人都覺得,鎮西侯對這個嫡長子其實並沒有很器重。鎮西侯回京養傷,接任的人不是嫡長子,而是跟隨他多年的副將,即使這當中還有做兒子的需要陪同父親回家休養的原因在,也難免會有不少人對蘇伯雄生出幾分輕慢之心來,覺得他還是晚輩,哪兒有他們這些老資曆懂得多,經驗豐富?
蘇伯雄如今去接手西南軍權,肯定會遇到種種考驗,還會麵臨著各種各樣的危險。他還要找出曾經與他父親一起犯下種種罪孽的人,將他們繩之於法;要停止西南邊軍繼續庇護蜀王所偷藏的人手與產業,不再從那些產業裏得到資助;他還要利用自己手中的軍權,協助朝廷派去的欽差,再次梳理蜀地勢力,清除蜀王留下的殘孽、死士,穩定蜀地局勢;最後,等事情都解決了,他還得盡可能不引起任何波瀾地,把西南大軍分拆成幾部分,與外地的軍隊完成換防,將自己的父親鎮西侯在這支軍隊裏的影響,盡可能降到最低。
這樁樁種種,都不是一個象他這樣年紀與資曆的年青將領能完成得了的。但他還是要硬著頭皮去做,不但要做,還要盡可能做到最好。因為這是他能保住家人的唯一方法,沒有其他截徑可言。
他不象他弟弟,完全就是個無辜之人,還能夠因為結了一門好親事,成功脫罪,繼續外放為官。他不但是知情人,還不情不願地參與了父親犯過的不少事。他雖然一直在勸父親不要再做下去,可他也沒有向朝廷告發父親的罪過。哪怕他知錯能改,該受的懲罰也還是要受的。而且,他也不敢有任何的心思。此番再返蜀地,他並不是獨自前去,身邊還跟著皇帝派來的欽差。但凡有一點兒異動,那欽差都有可能會直接將他拿下,扭送回京法辦。當然他也不敢那麼做,父母妻女,家人親友,全都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怎敢冒那等大險?
如今他所能仰仗的,就隻有皇帝與朝廷的支持,還有身為蜀地大戶的嶽家了。他知道前路有多艱難,但他必須堅持著走下去。如果他能順利把這樁差事辦好,將來即使不能再執掌一軍,隻能返回京城任一閑職,手無實權,至少他能過上安心的日子了,不必再成提心吊膽,生怕什麼時候就要被朝廷的軍隊闖進門來,拉他去斬首示眾,也不用擔心蘇家的世代忠名會蒙汙,走在外麵,會被百姓在背後指指點點,他們是亂臣賊子,子孫後代也抬不起頭來。
因此,麵對弟弟弟媳擔憂的表情,蘇伯雄反倒顯得非常平靜:“我會竭盡所能的,隻是這一去西南,怕是又要好幾年回不了家。你們又要外放,家裏隻留母親一個,還不知道會怎樣呢。我原本是打算讓卞氏帶著兩個女兒去湖廣住些日子,給大丫頭一門親的,如今也隻能讓她們改變行程,暫時留在京中。大丫頭的親事還不急,她在家裏先休養兩年,等外頭的議論少了,再去湖廣也不遲。二丫頭的親事就更不必著急了。隻是她們都是女流,家裏沒個男人撐著,我們又都在外頭,實在是讓人放不下心。二弟在大同,離京城隻有幾百裏地,記得要多打發人回家看看。再有……就是要請秦親家多照應著些。我母親那個脾氣,恐怕不大通人情,但她並沒有壞心。婦道人家要支撐家門,本就不容易,更何況我母親和妻子都不善交際。若能得親家相助,她們日後想必不會太過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