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
農曆三月初一
清明
忌出行忌婚娶忌開市
宜行喪宜破土宜入葬
我是一個孤兒,確切的說自今天開始我是一個孤兒。
我出生在顧家村一個佃戶家裏,父親姓白所以我也姓白,村子不大幾百口人的樣子,村子裏的每一戶幾乎都是極盡貧苦的人家,靠著為村中大戶顧三寶種田為生。
生在一個動蕩不安,到處都可以見到浮屍餓殍的年代,也許最為長命的活法,便是窩在這個位於山東西北部的貧困角落裏,富貴無望生死由天。但這是我母親的想法,我母親左右不了我那好高騖遠父親的想法,反而有時因為嘮叨還會遭受酗酒之後的父親的一頓毒打。
父親是一個不太本分的農家漢子。生下我不久,母親就因為父親的毒打至今難以生育,從而導致了我成了家裏唯一的孩子。
連年戰亂,到處都在死人。半月之前聽說村中大戶顧三寶在北平念書的兒子死了,死在了北平郊外,在顧家院中看家護院的鄰家二叔找到了父親,告訴父親說顧大戶出四個大洋,想在村中尋找三個佃戶一路自河北進入北平,將他那橫死在外的兒子顧思衡運回村中安葬。父親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大洋,自我出生到現在,我就沒見過那個每個人提起之時都會麵露貪婪之色的東西。
第二天,父親就和隔壁三叔還有另外一人駕著一輛驢車從我們村口出發了,看著那輛平板車上專為死人準備的席子,以及席子之上坐著的父親,我總覺地父親這次又被人給坑了,但卻萬萬沒想到這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父親,或者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活著坐在我的麵前。
送走前去北平收殮顧家少爺的父親,母親就帶著我回到了家中,母親是一個本本分分的淳樸的山東農家女人,吃的了苦受的了累。村裏人都說如果沒有母親的話,我恐怕早就被父親賣給了顧大戶家終身為奴了。
今天早上我和母親從夢中被刺耳的嗩呐聲吵醒。母親告訴我父親回來了。
我們這裏有一個傳統,凡是客死他鄉的人靈堂不會設在家中。這幾年時局動蕩客死他鄉的人日漸增多,村口的打穀場每年都會出現幾次白布搭棚哀樂連天的場景。
現在,入夜之後幾乎再沒有人敢去那個可以聽見怪異聲音的打穀場,連村裏一向以大膽著稱的顧大膽,自從前年與人打賭去過之後就再也不敢沒事去那溜達。聽說顧大膽那次被已經死了六年多的張棒子咬掉了下巴,到現在都很少見他出門,我也沒見過他。
我和母親還有大娘站在人群之中等待父親以及隔壁三叔他們回來,顧三寶家的下人已經將顧家為顧思衡準備的棺材抬到了村口的祠堂中。我隻記得那口棺材很沉,八個小夥子都抬得很吃力。
來了,我看見了那輛前去收殮屍體的驢車。我看見了坐在車子上的父親,我看到了車子上裝殮的屍體,不過不是一個,而是一車,一車屍體。
大人們顯然比我還要驚訝,全部都圍了上去,隔壁三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在身體已經僵硬,沒有被草席蓋住的二叔屍體上痛哭不止。
“我說白老二啊,這是咋的啦?怎麼.怎麼會這樣?”顧二爺一邊看著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屍體,一邊向父親問道。
父親沒有回答顧二爺,扔下手中驅趕毛驢的鞭子,徑直向家中走去。
不管眾人怎樣詢問,父親就是不去回答。並且,父親似乎很癢,不停地在身上抓撓著,脖子手臂上已經被抓出了一塊塊青斑。現在回想一下,真的希望那是因為抓撓而出現的青斑,哪怕是長滿父親全身我也願意。
“他二爺啊,俺家孩子他爹可能是累壞了,明天.嫩們明天再來吧,先讓他二叔回家吧,現在日頭可可足了,可別把他二叔曬壞了。”跟著父親回到家門口,母親和顏悅色地和眾人說道。
眾人聽到母親的話語之後不再堅持詢問,而是忙著收殮驢車上的那幾具屍體,哭的哭,鬧得鬧,還有禁不止打擊的昏死了過去。
顧家少爺的葬禮還在繼續,死了幾個人對於顧家來說就是損失了幾個大洋而已,萬萬沒有停止葬禮的必要。
父親回家以後倒在炕上就睡了,並且蓋了好多被子,父親似乎很冷。
入夜,母親沒有帶我去看顧家少爺的葬禮,悲涼的嗩呐聲傳入昏暗的屋子,傳進了依偎在炕上的我與母親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