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13日
19:33
北城107大路區公安局。
披著夜色和汙垢的瘦弱女孩,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
她皮膚很白,白得在燈光下能夠窺見血管,身上裹著破爛的毛毯,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視線落在地麵,臉上沒什麼表情。
當局裏的幹警關切地問她是不是跟家裏人走丟了的時候,她慢慢抬起頭,嗓子裏含著少女的稚嫩和幹渴的沙啞:
“我來自首。”
幹警怔住,隨即笑了:
“小妹妹不要開玩笑,告訴叔叔,你家人在哪裏?”
女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認真:
“他們在這裏,哥哥。”
… …
無數次被夜侵占的夢裏,唯有腹部才是最溫暖的所在。那是不同於骨血親情的濡慕,而是深埋於骨髓的恨意。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嗎?”
戴著晶亮手銬的女孩將被押解上路的時候,她把目光放在最初接待她的幹警身上。
幹警錯愕看她,注意到手銬戴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也仍是過大,心底隱約生出如絲的疼痛和些微的顫抖。
所有人都在等她說話,但女孩卻抿緊了唇不再開口,麵無表情地走進了押解車。
這沒有下文的話終結於她的唇畔,卻在幹警的心底紮了根。
他後來抓過很多犯人。
每當審訊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總會問: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得到的回答千奇百怪,這時候他就會想起多年前第一次遇上女孩的那個夜晚,她沒說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漸漸他發現,一旦他開始問這個問題,眼前的犯人就會模糊成女孩的影子,用女孩稚嫩又沙啞的聲音,給他無數個令人煩躁的答案……甚至有一次,差點引起了他的衝動。
女犯人交疊的雙腿讓他想起那個冬夜,裹著毛毯的女孩裸露出瘦白的雙腿和隱約能看到血管的脖頸,一動不動地站在所裏的門邊,眺望著寒冷的夜裏的星。
明明身體肮髒得如同下水道裏爬上來的腐土,靈魂卻幹淨得仿佛白天堂裏無法捉摸的霧……渾身上下都透著禁欲的味道。
他突然痛恨起她來。
後來有一天,從國際專案組秘密轉來一個有精神病的混血少年。
當少年抑鬱的寶石藍瞳眸對上他的那一霎那,他恍若看到多年前神色認真摸著自己腹部的女孩,用那雙同樣抑鬱的褐色瞳眸平靜地看著他。
審訊末了,他習慣性問道: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少年怔了怔,小聲說:
“她讓我很絕望……”
“就因為這個?”
“不。”少年搖了搖頭,“我愛她,但她讓我絕望了。”
少年最後被調去瑪門監獄。
而他在遞交了一封辭職信後人間蒸發,再沒有他的消息。
… …
2004年4月19日
雨。
黃梅雨。
加快的奔跑聲在小巷裏回蕩。
水氹中濺起的水花混雜著血和肉飆射在老舊的磚牆上。
還有三個人。
喘息聲在胸腔中發出沉重的悶響,咚、咚、咚。
心跳如鼓。
巷頭上的雲如同蘸了濃墨的棉花被雨水浸開,沉重得幾欲墜下。
黑色的雨夾雜紅色的雨,一朵兩朵暈開滿樹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