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直地躺在床上,我雙目無神地瞪著黏在雪白天花板上的黑色絲網狀的軟絮,心底考慮著什麼時候再把房子大掃除一下。
手邊散亂著兩張輕薄的名片,同揉皺的床單擠在一起。
一張是昨晚信息交易時白狐狸給的,還有一張是與Y358對峙後他塞過來的。
天又變得有些陰陰的,陽光被濃雲掩在時光之後,光霧和雲牆的對戰已隱隱拉開帷幕。
吳申月至今還沒出現,看來死亡前的回憶重演對她的傷害很大。
精神一度陷入短暫的模糊和混亂中,卻在聽到鐵鏈拖在地上“格——格——格——”的聲音之後,完全清醒了過來。
我扭頭朝敞開的房門外看去。
黑色的金絲絨布麵上蒙著一綹一綹的灰色塵土,還沾著老牆壁上的石膏灰,大概是昨晚背她上來開門的時候不小心讓她蹭到了落灰的牆壁。
修長漂亮的雙腿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泛著細膩的光澤,如同陶瓷杯在陽光下反射的綺彩幻影朦朦朧朧,讓人感覺好像在做夢。
原本裸露的雙臂被披在肩上厚實的駝棕色毛毯嚴實蓋住。
棕色毛毯配上黑色金絲絨旗袍,居然給人一種老上海落寞的孤寂之夜的神秘感覺,仿佛是從夜巷中緩緩走出的狼狽老嫗……隻是更多添了幾抹屬於少女的青澀。
此刻她十分戒備地看著我,眼神卻不具任何威脅性,隻是讓我感覺有點……有點可憐。
胸腔裏震響了幾下,我躺在床上別開了眼,兀自笑得開心。
笑完過後,我問她:
“你叫什麼?”
她悄悄地伸手扶住門框,磨蹭許久:
“史元香。”
“哪裏人,現在住哪裏,家裏幾口人,多大,還在讀書嗎?”
她愣了一會兒,嘴不自覺地張大:
“你在查戶口嗎?”
我自然地點頭,笑得坦然:
“你沒聽錯,我就是在查戶口。”
她赤腳踩在地板上,長長的銀灰色鐵鏈垂在她腳腕邊,發出金屬撞擊地麵的輕微聲響。
那是我怕她醒來後偷偷溜走特意掛上去的提醒裝置……不過就算是這樣溜出去,她也走不了多遠。
她太特殊了……
眼底掠過斑斕的流光,最後卻依然擒不住一絲蹤跡。
我聽到她說:
“如果我回答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小心翼翼的請求從她嘴裏嗬出,猶如夏蟬的薄翼,一折就破。
“你回答完我再考慮。”
撐著身下柔軟的被坐了起來,我靠著床頭極富彈性的牛皮芯好整以暇地看著站在門口,滿臉流露出不知所措神情的青澀女孩。
昨晚初見她的那種刻意偽裝出來的成年女性氣質已經完全卸下,此刻她就像剝了殼的煮雞蛋,可愛又脆弱……最重要的是,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我是北城人,上半年來的南城…現在住酒店的員工宿舍,家裏…就剩我一個。十六歲……供不起自己…所以沒讀書了……”
她越說越小,最後一句的聲音……細若蚊蟲。
女孩拉緊身上厚厚的毛毯裹緊自己,好像這樣就能抵禦從心底冒出的嚴寒。
半晌,她順著門框慢慢滑下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腦袋蒙在腿間,雙肩顫抖。
圓圓白白的十根腳趾死死抓住地麵,顯出青白的顏色。
我坐在床上遙遙地看著她,目光飄渺。
那些簡單的話語裏掩藏的過往無需多想也能明白其中辛酸,但這樣的描述並不能讓我感到更多的悲傷,而是無法理解的茫然。
如同處在另一個時空,沒有辦法再理解這個世界中產生的一切喜怒哀樂。
很久以前,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曾驚惶得不知所措。
在什麼情況下,人會失去對世界的寬容和憐憫?
已死之人吧……
或者如同,已死之人。
… …
你隻有先為活著而活著,才有條件思考應該為什麼而活著。
史元香出人意料的聽話。
就算段先生來訪時我迅速而凶猛地把她塞進床底下,她也沒有發出一句不該有的抱怨。
即使她嘴裏還咀嚼著兩三片鹹香的臘肉。
段先生進來的時候穿著米白色的風衣,似乎是要去赴約。掩在反光鏡片下的眼睛深如墨潭,卻靈動異常,一眼就發現了飯桌上的破綻:
“桌上怎麼有兩副碗筷?”
所幸史元香隻是動了筷子夾肉吃,還沒來得及裝飯,因此我也有辦法把話圓回去:
“約了一個朋友來家裏吃飯,不知道為什麼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