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這是曹操那非常有文采的兒子曹植所作《白馬篇》裏的片段。那遊俠,拉開弓如滿月左右射擊,一箭射中靶心不差毫厘。飛騎射裂了箭靶“月支”,轉身又射碎箭靶“馬蹄”。武藝是何等精湛、高超絕倫。
曾經,曹操是我心目中瞻仰的大英雄。一個雄才偉略、亂世之中載沉載浮被稱為“亂世梟雄”的領導者,他的治世能力毋庸置疑,卻對文學、書法、音樂都有著深湛的修養,留下了那許多名詩佳作。雖然我隻是小學畢業的文盲,連那初中都沒有上過,卻也對這些詩詞愛得深沉,雖然莫名其妙入了這遊戲世界,卻也是在第一反應中就選擇了魏國。
魏國,強國,曹操,強者也。
虎父之下無犬子,王者手下無懦夫。曹植雖然沒有登上這帝位,卻也是文采卓然,尤其是這首《白馬篇》裏這一段詩句,我打心眼兒裏,喜愛。
愛得緊!尤其是那遊俠少年: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的身姿,可不是正是這脆皮鹿的真實寫照?
但凡是那熱血男兒,誰人不喜愛這些膾炙人口、令人激情高漲的詩詞?讀了這詩,便恍若身臨其境:我便是這意氣風發、武藝精湛,渴望衛國立功甚至不惜犧牲生命的英雄,英雄也便是我,這亂世亟待我拯救,這史詩的讚歌,將由我來譜寫。
在看到脆皮鹿點開裝備特效,綻放出屬於他的光華萬丈的時候,我的心中那顆沉寂已久,仿佛封塵萬年不曾開啟的英雄熱血的情懷,被眼前這抹刺目的血紅硬生生撞擊出一道細不可見的裂痕。那裂痕徒然開裂便好似釋放出了一頭上古的洪荒巨獸,似饕餮,那樣無可匹敵、大而恐怖,卻又那樣貪無止境,瘋狂吞噬著我心中積存的那些膽小懦弱、慫孬不堪的過往。
是嗬是嗬,英雄便是英雄,哪怕隱姓埋名,哪怕鋒芒內斂,哪怕遭人誤解,英雄還是英雄。
在過去長達半年的歲月裏,我在做過英雄之後卻並不以為自己是英雄,我甚至,成了狗熊。那半年前的“英雄救美”,雖然實至名歸,卻給我帶來了毀天滅地的打擊。受害人和施暴人一起逃逸,不知所蹤,我這個仗義出手的英雄卻反而落個孤零零流落街頭、差點兒變成一具由於失血過多無人救治而斃命的可憐屍體。
在我僥幸被救卻被告知自己隻是被外界誤認為是打架鬥毆的問題青年時,在那踏踏實實貢獻了十幾年青春的工廠連給我張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給就毫不猶豫將我開除時,在我躺在醫院病床上內心裏苦苦期盼那唯一的救星,那個被救的小女孩可以過來我的病房探望我一番,為我作證,還我清白,令我重返工廠時,在我一個人焦心難過望眼欲穿在醫院白白等待了一個星期時,我心中徹底明白了。
嗬,英雄什麼的,簡直是狗屁。
於是,我變了,我慫了。在男人三十而立之年,我自以為兢兢業業、無私奉獻的工廠對我冷眼相待,毫不留情就將我掃地出門之時,我明白了,這社會,利用才是真,沒有利用價值之後,誰人會再看到你先前的努力?不過是沒有用的垃圾罷了。
這種否定了自我價值的想法一旦形成,縱使是有鐵打般堅強的意誌,也難以再次抬頭積極麵對這殘忍的、令人無法辯駁的現實世界。
碌碌無為、沉迷網絡遊戲,不思進取、不再積極努力,這些行為無疑給我印下了頹廢、窩囊、無用、社會渣滓的標簽。於是,我反而更加坦然地接受了,心安理得的沉淪了。尤其是在家中老母親沒有詢問我自己會否出了什麼事情,卻一味指責我無用,指責我心狠,指責我隻為了一個人逍遙自在的時候,我終於徹底墮落了。
在我有用的時候,工廠需要我年複一年重複著機械化動作,做一個人形機器。在我有用的時候,家裏需要我這個頂梁柱擔起重任,做一個“長兄如父”的好大哥。在我有用的時候,那小姑娘把我當作救命稻草,那抓住我衣襟的、顫抖的小手提醒我,要我做一個“英雄”。而當我被行凶的施暴者刺傷躺倒時,當我小腹流出汩汩鮮血,生命力急劇流失需要幫助時,我卻變成了無用的,產生不了任何價值的垃圾。
沒有人對我伸出援手。
我因此頹廢了半年的時光,沉迷網絡遊戲時,腦海裏依然會時刻縈繞著那施暴的小青年滿臉凶惡對我說:“讓你多管閑事”時候的模樣。是啊,老子就是特麼多管閑事,好好的路不去走,硬生生要去管跟自己不相幹的事情,這下好了吧?知道斤兩了吧?人都跑了,就剩自己趴在地上像擱在鐵板燒上的開背蝦,可憐不可憐?以後要是再有這樣的事情,老子一定不會管了。一定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