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飛表哥的喜事還沒辦完,父親卻突然死了。他隻得把後麵一些無關緊要的程序草草結束,轉而辦父親的喪事。
可是,溫小飛的姑爺怎麼就突然死了呢?原來,這也是樂極生悲。當天晚上,他高興過度,休息不好,勞累了些,致使病情突然急劇惡化,又沒人在意他,第二天早晨就斷了氣。
剛喝過喜酒的親戚們聽說了,都不免哀歎幾聲,等著到日子去奔喪。
溫小飛也難過了一回,同情表哥新婚不喜反悲。三天後,他請假帶著冷小婉去參加姑爺的葬禮。這一切果然如丁新晴所料,隻是時間來得更快些。
這次見到表哥,溫小飛沒再叫“張笨蛋”,而是悲淒地握了握他的手,什麼也沒有說。他和冷小婉都到棺前磕了頭,領了孝帽孝褂什麼的戴在身上。
冷小婉看見表姐哭得死去活來,就過去安慰。而溫小飛則去安慰一旁默不作聲的姑姑。哪知姑姑並不需要他安慰,還說他姑爺終於解脫了,所以勸大家都不要難過。
其實有時候真是這樣,對於一些受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來說,死確實是一種解脫。不僅是死者自己從痛苦中解脫了,就是他的親人,也跟著從悲傷中解脫了,因為看著親人受罪,那種痛苦也實在是一種煎熬。
葬禮看似亂糟糟的,可其實井然有序。大總安排家族裏的人在外麵忙前忙後,有負責接待吊唁賓客的,有負責收錢的,有負責撕孝布的,有負責刷碟洗碗的,有負責擇菜的,等等,各司其職,有條不紊。
冷小婉參加過自己祖父的葬禮,那時她十一歲,已經什麼都懂了。她覺得現在的葬禮依然和古時的差不多,包括嗩呐班子,那時也是有的,不同的是,她感覺現在吹的這些曲子並不悲傷,反倒有些喜慶。
那是,她現在聽到嗩呐班子吹的歌是《大花轎》,當然喜氣洋洋的。這歌其實應該在前幾天喜事上吹的,不過此地喜事不興吹唱這一套。
冷小婉感到整個葬禮並沒有多少悲戚的氣氛。她看這些張家的族人,雖然是在辦喪事,可卻大都麵帶笑容,和前兩天辦喜事時的表情沒什麼兩樣。
她還發現,在戴孝的所有人中,好像隻有表姐是真正的傷心,溫小飛表哥雖然身為孝子,披粗麻戴重孝,但並沒有痛哭流涕,聽他說話的聲音,音質一點都沒變,還和結婚那天一樣圓潤,隻不過音量略低些而已。而她看那新婚的表嫂,更是沒有絲毫的悲傷,和那幾個撕孝布的小婦女還有說有笑呢。
這倒和莊子一樣,冷小婉想。莊子妻子死了,莊子敲著瓦盆高聲唱歌,也是沒有一點悲傷的。隻是人家莊子那是從道的高度將生死想得開了,卻不知這些人是怎樣想開的呢?
溫小飛蹲在棺頭無聊,也覺得影響別人奔喪,就帶冷小婉出來了。他先到禮簿桌上出了禮,又拿回一包煙,然後帶著冷小婉看各處貼的喪事對聯。
到中午時,按習俗有一重要程序,就是送晌湯。
所謂“送湯”,是指給送給死者靈魂喝的,一共要送九次,從咽氣當天開始,早中晚各一次,送到七次暫停,留兩次放在重吊那天,中午一次,謂之“送晌湯”,還有晚上“起程”時一次。而所謂“起程”,就是指死者亡魂走上黃泉路,按迷信的說法,在這之前,死者靈魂還在家沒走呢。
送湯時,是兒媳婦手提茶壺,一邊走一邊往路上倒,一回隻倒一點點,也就是意思意思,有這麼個回事兒。誰知道死者亡魂在哪裏,能不能喝得到?
送晌湯是死者家族包括至親全員參與的重大活動,除了部分實在不能離職的工作人員外——主要是禮簿桌收錢的人和負責幫廚的人——其餘所有戴孝之人都要參加。張家是個大家族,親戚又多,所以送晌湯的隊伍拉得老長,如同一條白龍,非常壯觀。
夾在這條白色巨龍般的隊伍裏,溫小飛與冷小婉都默不作聲。他們雖無太多悲傷,可在這種場合,沉默便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
然而他們卻發現,這支隊伍前頭是一片哭聲,還有點喪事的樣子,但是後麵卻傳來笑聲。冷小婉感到匪夷所思。溫小飛也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而走著走著,他們聽到身後的兩個男人竟聊起了當今國際形勢。一個說美國太孬種,把航空母艦開進了中國南海,一個說日本太狡猾,專門攛掇南海小國給中國添亂子;一個說南海必須保住,不然觀音菩薩沒法住,一個說東海也得保住,不然老龍王得搬家。過一會兒,後麵兩人又說到中東局勢,一個說巴格達迪要完蛋了,一個說敘利亞要分裂了。又過了一會兒,他們說起了美國總統大選的事,說特朗普是“特沒普”,將來可能是中國的禍害。
溫小飛感到好笑,心想這兩位應該到中南海開會,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冷小婉聽不懂這些,隻覺得反感,心想臨喪不哀,其為人乎?但她哪裏知道,更可悲的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