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人物的悲哀(1 / 2)

上海。

華燈初上的南京路步行街街口,她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在等人。在這個人車混雜的地方,最繁忙的是那位身著製服的女交警。李曼看著英姿颯爽的女警矯健地來回走動,時不時吹起哨子,心下卻很安定。

她知道,阿穎定是被她那三歲的小家夥纏著脫不開身。想到那粉嘟嘟的小人兒,李曼的臉上便泛起一圈笑漪,空著的左手不自覺地拂上自己鼓起來的肚皮。李曼絕不算什麼美女,單論外貌,她可實在是普通得有點令人沮喪。若不是這個大肚子,在這熙熙攘攘的路口,她是很難被找出來的。但此刻她微揚著頭,眼眸裏那一抹溫柔的笑意卻讓她看起來如一朵月光下綻放的睡蓮,讓人覺得女人最美的時候恰是身懷六甲時。

然而,那一抹笑突然凝固了,那張臉猝不及防地換上了混雜著憤怒、悲傷和不可置信的複雜表情。她死死盯著馬路對麵innisfree體驗店二樓的一張小圓桌。李曼很久不去這家店了——雖然店麵裝修一新,朝街的牆體全換成了透明玻璃,讓路人能一眼看到店內雅致清新的布置,很是吸引人。她卻認為這是十八九歲的年輕大學生們去的地方——像她這樣奔三的女人,不適合再用悅詩風吟這樣的青春品牌護膚品了,該用雅詩蘭黛、雪花秀這樣的大牌,畢竟年紀大了。

就在昨天,她收到了老公在網上訂的鮮花——每周一束,每次都不同,這周恰是她最愛百合。她細心地給百合修剪花枝根部,看那嫩綠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心裏滿滿的全是幸福。

阿穎拉著她的胳膊羨慕地說:“你老公真浪漫!他會經常送你禮物嗎?”

“會啊!他上次去香港就給我帶了雅詩蘭黛的眼霜和洗麵奶呢,可惜我現在不敢用,得等卸貨了再說……”她言語中漫溢出來的滿足感簡直能把人嫉妒死,但她渾然不覺,猶自跟阿穎強調夫妻間相處不能沒有浪漫情調。

她更不知道,幸福是不能說出口的,說出來的幸福往往便是假象。

此時,她就遭到了秀恩愛的報應。她看到二樓那張小圓桌的一頭坐著一個長發少女,另一頭坐著——她的老公蕭平。她看到蕭平殷切地拉著女孩的手,笑著吻那光滑的手背。

仿佛五雷轟頂,她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網上幾乎天天都有各路明星出軌的新聞,辦公室幾個同事也會私下八卦某同事或某同事老公偷腥的緋聞軼事。李曼是個熱情的看客,也會偶爾發一兩聲感慨——“食色,性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有淪為當事人的一天——這樣的女人總是盲目地相信,全世界的男人都有可能出軌,唯獨自己的老公不會。

是誰說過,如果已婚男人突然想起來給老婆送禮物,那這男人一定是做了對不起老婆的事?過去李曼隻當這是婚姻不幸福的人說的酸話,而今才知道竟是至理名言。時值七月,空氣都仿佛熱得要爆炸,李曼卻感到刻骨的冷,冷得渾身顫抖。她想衝過去問他一句為什麼,卻又悲哀地覺得問也是徒勞。她捧著肚子,想到這孩子竟有這樣一個父親,竟然要生在這樣一個行將破碎的家庭,簡直痛得無法呼吸。

身後商場的電子廣告牌上,烈焰紅唇的女星笑靨如花搔首弄姿,不知道是在推廣口紅、服裝抑或首飾。大明星的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吃一頓飯喝一杯水拉一次肚子也成新聞,但又有誰會關注此刻內心波濤洶湧難以自抑的李曼呢?小人物的悲傷最是無力也無用。

她踉蹌了一步,下意識地朝對麵走去。她聽不到耳邊的喧嘩,看不到疾馳過來的車輛和向她飛奔的女交警……

女警隻來得及拉住李曼的胳膊,兩人便一起被汽車撞飛起來。女警眼睜睜看著一排圓柱形固定路樁杵在正前方——那不是路樁,那是一排散發著幽暗光澤的催命劍——她們倆隨便碰上一根,便非死即傷。她瞥了一眼孕婦的大肚子,若踹她一腳,自己尚有借力扭轉方向的一線生機,但她終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