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著軍帳的間隙東穿西繞的越走越高。有些暈頭轉向了的韓可孤陡然發現繞來繞去的竟在不知不覺間被帶得偏離出山腰那座大帳很遠了,此時來到接近山頂的一處還算平整的丘台上,邊緣便是險峻的山崖,重岩疊嶂的倒和登州東牟郡一帶山體的崮形地貌有些相似。放眼望過去,隻覺一側石崖幽深不可見底,另一側坡度也不見緩和,山勢極高了,齊腰深的荒草居然少有踐踏。這倒是個藏兵的好去處,屯兵在此間,來犯的敵人肯定無法展開有效的攻勢一一不得不讓人佩服,高永昌對排兵布陣確實很有一套。
麵前一座略小的氈帳麵崖而起,帳簾半卷,看裏麵帳案排椅雖然粗糙倒也齊全,正迎門處的帳牆上掛了一幅耶律倍的《騎射圖》,在粗曠裏透露出幾分儒雅,倒很符合高永昌的性格。韓可孤停了腳步:
“高將軍可在帳中?”
“諾一一”帳內一人應聲而出。韓可孤一頓之間已察覺到,那名偏將此時早不知去了哪,換了四名齊整軍衣挎刀的軍士環立在左右。
“高將軍何在?”
韓可孤習慣性的把手伸向腰中,隨即便又想起那刀已被蕭驢子收了去。高永昌明顯的是在避而不見,韓可孤一見來人,便知必是說客無疑了。於是負起雙手,隻站立在帳門前,向著崖頭發起愣來。
“銀含鑿落盞,金屑琵琶槽。
遙想從軍樂,應言報國勞。
紫薇留此闕,綠野寄東皋。”
少頃,抑揚之聲輕輕響起,認得是那位高永昌手下的幕僚說客所發。此人還是有些才華的,平日裏常常陪了高將軍品茶弈棋、談天說地,尤其對下六陸棋頗有些手段,自己當年還曾在遼陽府高軍營中與他對弈過幾盤,倒是輸多贏少,隻是急切間想不起姓名來了。
“韓大人別來無恙。”老幕僚長揖及地,行的卻是漢禮。
這並不奇怪,遠在立國之初太祖阿保機便已經認識到本朝軍事力量雖然強大,但文化底蘊遠不如宋國深邃,早早定下了“因俗而治”,“以國製治契丹,以漢製待漢人”的基本國策,大力倡導儒家思想,對遼,漢禮儀‘擇善而從`,完全不予限製。
韓可孤並不答禮,隻冷冷的將臉別向了一旁,那人也不為忤,跟上一步,搖頭擺腦的再自吟哦:
“北嶂南屏恰四周,西山微闕放溪流。
胡人置酒流連客,頗勝峰巒是勝遊”
這讓韓可孤不禁想起,宋哲宗元佑四年尚書右丞蘇澈在使遼時途經北安州驛站“會仙館”題下的這首詩,記得另外還有一首“嶺上西行雙石人,臨溪照水久逡巡。低頭似愧南來使,居處雖高已失身。”這雖然是蘇澈借著那對低頭佇立在泊頭溝上的石頭來諷詠變節事遼的宋室官員,但也恰恰說明了國事不寧則人才思去的道理。倒與現在的大遼情況很有些相似,朝廷棄高就低,能人誌士得不到重視,自然會“良禽擇木而棲”了!恐怕照此下去,用不多久也會有本朝的無聊文人寫出這一類無奈自欺的文章了。唉,想大遼國何時才能再現神策年間耶律阿保機可汗叱吒天下的風采呀一一
想未盡,便聽見已到了近身的幕僚在耳畔急聲低語:
“大人有所不知,高將軍已是身染重屙,今次之所為,全都是少將軍一手策劃一一”
韓可孤頓時便有些明白了過來,本來依著自己對高永昌的了解,他尚不至於生出如此不顧大體的事端,原來果有別情呀。不需要再多的解釋,一切都在頃刻間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