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
無心閣,慊紗窗,紅綃帳。
熏香嫋嫋,無憂的香氣潤人肺腑。
心情沉重的夜家主子愁眉苦臉地圍坐在床榻旁的繡墩上。縱然再清潤安神的味道也疏散不了他們心中的愁悶。
夜雲夕合衣靠臥在床頭水紅團花軟枕上,她喜歡紅,喜歡它的濃豔,為她寡淡的人生添一抹色彩。
一如夜雲月的性格,熱情如火。
六盞臂兒粗的紅燭照的滿室通亮,明亮的光照在夜雲夕蒼白而泛著淡淡青色的容顏上,那張臉出奇的平靜,自慕容夫人走後她便一如死人一般,無喜,無憂。
卻唯有她自己知道,那顆在胸腔裏跳動的心,無一刻平靜過,波濤洶湧,如翻江倒海。
夜孝義和李氏各懷著心思低垂著頭,愁眉不展。李氏雖說終於圓了爹爹夙願,終於將夜雲夕嫁出去,可……嫁給那樣一個呆傻的人,讓她心中隱隱不忍。
綠柳和織錦守在臥房門口,聽著耳邊的囉噪聲默默地垂著淚。
“……我呸,還福澤深厚,虧她好意思說出口,就她那傻兒子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我姐姐嫁給他,門都沒有,死不要臉的混賬王八蛋……。”
夜雲月,雙手掐腰,一張小嘴劈裏啪啦地跳腳罵的正歡,十足十的街頭潑婦模樣。
終於,李氏聽不下去了,製止道:“行了,你就算罵破喉嚨她們也聽不見,都怪嫂子嘴快,應下這門親事。委屈了妹妹,可……嫂子不也是沒法子不是,慕容府那架勢,那裏容得咱說不呀!不過話又說回來,慕容府如今雖不如安陽公主再世時那般榮耀,卻仍是咱南詔國首富,富可敵國又受世人敬仰。頭幾年迎娶大夫人和二夫人時,那可是足足下了六十六車聘禮,惹得多少人眼紅羨慕。”
“糊塗,慕容軒能和他兩個哥哥比嗎?南詔上下誰不知道他七歲落水,便成了傻子,心智不全。有錢又有何用,我夜府日進鬥金,獨不缺銀子。”夜孝義垂著臉駁斥道。
李氏麵上一窘訕訕道:“慕容夫人將他護做心尖,愛屋及烏將來定不會虧待雲夕。何況是爹爹看重的人定不會有錯。”
三年前,李老爺尚在慕容家任掌櫃,就有心將小女兒嫁給慕容軒為妾,散盡銀子,才托上關係,引慕容公子一見。隻因慕容夫人早就放出話來,隻要慕容軒點頭,無論身份高低貴賤,皆可嫁入公主府。怪她妹子不爭氣,迷上了慕容大公子,勾引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騷,落得至今無人願娶。爹爹也因此顏麵盡失,隻得辭工回家。從而一門心思謀算起夜家,逼得她,一次次陷入窘境。
夜孝義冷道:“嶽丈那是貪圖公子府的銀子。”尤其這一年多少風言風語灌進耳裏,縱使是木頭也該開竅了。何況他不是木頭。
“那你說如何是好?”
“明日一早我就去官府請罪,慕容府來人下聘禮,誰也不許收,關門謝客。”
“我也去。”夜雲月一蹦老高。
“相公。”李氏急了。
夜孝義毅然起身,“就這麼定了。”
這是他第二次端出身為男子的氣魄,第一次是違逆爹爹,執意迎娶李氏。
三人剛走到門口,被漏液趕來的容老夫人一家給堵了回來。
夜孝義和李氏恭敬地給容老夫人施禮,又分別見過容府的三位兄弟和大少夫人,夜雲月親昵的挽住容老夫人的手臂撒嬌道:“月兒好想伯母。”
綠柳取下容老夫人的銀狐披風搭在門口一側的架子上垂首立在門旁。
夜雲夕強撐起身子意欲起身,被容家大搜上前輕輕摁住肩頭:“妹妹躺著便是,你若起來可就是在趕我們走哩。”笑著站在床榻邊,細細打量夜雲夕的氣色,心中猛地一沉。
容老夫人寵溺地一戳夜雲月的額頭:“皮猴孩子又惹禍了。”
容家與夜家相交數十年,淵源頗深,當年夜老爺子和容老爺子一起經營皮貨生意,一次進深山要賬突遇狼群,夜老爺子為救容老爺子痛失一條手臂,容老爺子感其恩德,甘願讓出生意留在夜府一家子男人,為奴為仆。
一過便是幾十年。
容老夫人坐在床沿上拉過夜雲夕冰冷的小手,萬分心疼道:“讓你受委屈了。”
容家大哥、三哥、四哥和夜孝義夫婦規規矩矩地站在容老夫人身後。
夜雲夕瞧著哥哥們關切的目光,鼻子泛酸,一頭撲進容老夫人懷裏,洶湧的淚,瞬間奪眶而出。
多日來的彷徨,痛苦,再見到這麼多親人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傾瀉著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