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戶人家的夢(1 / 3)

第一章 大戶人家的夢

“世間三樣苦,打鐵、榨油、磨豆腐”,這輩子卻偏偏選擇了磨豆腐這一行,錢滿倉民國30年(1942年)和父親,從河南逃荒到南江縣這個不知名的小村莊,一晃就是40年過去了。滿倉的心裏始終放不下的是“大女兒”巧靈,並不是自己親生的大女兒巧靈,這個苦命的女孩從出生的那一天,就似乎注定了要重蹈她親生母親的覆轍。

安前村比較偏僻,甚至連外界的戰火都燒不到這個地方。這也是當初錢家父子倆,為什麼選擇在這裏安家的主要原因。這個名為安前的村子,記得剛剛逃荒來的時候,正是江南的初春時節,田裏零星的開著幾朵油菜花,拂麵的風還帶著些冷意。村口立有一個木製的簡易牌坊,上麵刻了“安前古村”四個字。走的盡頭沒有了路,隻有一灣河水擋在前麵,河麵很窄,上麵架了一座不知是哪一年的小木橋,木橋的幾個橋墩上長滿了苔癬,看著像是要隨時垮塌的樣子,橋寬大約一米的樣子,透過橋麵的木板縫隙,可以看見橋下靜靜的流水。橋不算長,幾大步就能跨過去。可別小看了這條河,它可是安前村以及附近的幾個村子的生命河,河水最終流過縣城,穿城而過彙入長江。

這條小河雖然不寬但是卻很長,小滿倉用茫然的眼神向河水的上遊、下遊看了幾眼,沒有看到盡頭,忽然發現河裏竟然有一條魚在遊動,

“爹,這河裏有魚哩!”滿倉激動的叫了起來。

這條河一年四季安靜的流淌,沒有什麼枯水季節。看到這一灣河水,滿倉的父親老錢默默地看著河裏漸漸遊遠的魚兒,再看了看一臉興奮的滿倉的臉。

“滿倉啊,你說我們就在這河邊住下來,哪兒也不去了好不好?”

“爹這裏什麼都沒有啊,我們住哪啊?”

“咱們父子兩個人,四隻手,怎麼能說什麼都沒有呢?”

老錢父子於是決定在河邊安家了。當時河邊隻有一條泥土路通向小木橋,過了橋就是大片的水田,在泥土路的旁邊有一片廢棄的荒地,老錢拿出一把撿來的滿是鏽跡的舊菜刀,很快除去了荒地上的雜草,利用荒地邊的兩棵樹支撐起一塊破舊的幃布,算是在這條小河邊有了一個“家”。

河對岸的大部分田產,都是南江縣最大的地主安得廣家的。安前村的村民現在都是租種他們家的地,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好幾代人。

在安前村的這條街上前後住了十幾戶人家,有一戶趙家開了一個鐵匠鋪,打製一些村民常用的農具,家裏有一兒一女。兒子趙虎從小就和趙鐵匠一起打鐵,小小年紀有一把子傻力氣。趙家媳婦還幫人縫補漿洗,村裏人過年時,哪一家扯了塊布料都是趙家媳婦給做成新衣,所以趙家漸漸的在村裏有了一些人緣和威信。趙鐵匠的隔壁是老實的種田人老莊家,老莊家裏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了,小女兒和滿倉一般大。對麵住著的也是一家佃戶,隻有父子兩人,兒子大頭有點先天“弱智”,其實隻是不善於言辭,有些口吃,給人一種傻乎乎的感覺。村口住著安老先生父女倆,這個安先生據說是大地主安得廣的遠房親戚,大名叫安得名。在縣城讀過幾年私塾,清末還考過秀才。為躲避抓夫當兵,舉家遷到這個無名的小村莊。後來安夫人得病,不治而亡。隻留下父女倆人相依為命,女兒安雯很小的時候,就被安得名送到趙家媳婦那裏學做女紅。他一心隻是想著,女兒長大了能夠找個好人家嫁了。安安穩穩了此一生,安先生的大名在安前村很少有人知道,這裏的住戶都稱呼他安先生。早些年,在妻子過世不久以後,讀過幾本中醫治病方麵的書籍,為的是讓女兒雯雯不再重蹈妻子的覆轍。這也就讓安先生掌握了一些簡單的中醫治病的方法。於是父女倆就以給附近村民看看病、把把脈來貼補家用。開始隻是幫人家做一些簡單的外傷處理,後來就連蛇咬、骨折一類的安先生也能應付自如。滿倉和父親到安前村的時候,安先生“行醫”已滿十三年了,雯雯也出落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家。安先生除了每月帶女兒去縣城藥鋪買藥,雯雯從小就沒有離開過安前村,也根本不知道外麵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錢家父子自打來到安前村,始終抱定與人為善的處事原則,開始是在河灣裏捕魚為生,當天捕到的魚,要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挑到離村子十幾裏以外的南江縣城去賣,父子倆人辛苦一天也就能打三、四十斤魚,一般還都是不到半斤重的小魚。有時一天根本就打不到什麼魚,老錢幹脆就讓滿倉東家兩條、西家三條的送給“街上”的鄰居。周圍幾戶人家都吃過老錢家送的魚,但送給安先生父女倆的次數明顯要多,不為別的,隻是這條“街”上隻有安、錢兩家,還有趙鐵匠家,不是靠種田打糧的收入維持生計,相對來講這三家似乎走得就更近一些。平時村裏的幾戶人家偶爾也接濟接濟錢氏父子,都是窮苦人出身,誰也不敢說不會遇到難處。來到安前村的第一年,趙鐵匠、安先生還有老錢父子,三家就是在一起過了個年。在小滿倉的眼裏,安先生是一位有學問的人,而他喚作雯雯姐的安雯,則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而在雯雯的心裏,早已經把聰明、善良的滿倉當做親弟弟了。滿倉和趙虎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哥們,相比較趙鐵匠的兒子,安先生更喜歡長相斯文一些的滿倉。安先生曾經有意無意的和老錢說起過,“你們家滿倉要是再早生十年,我們安、錢兩家一定結成親家。這也是命中注定的,安、錢兩家先後在安前村落腳,這就是緣分啊。”

當安先生問起老錢在河南老家做什麼營生時,老錢隻是憨厚地笑道:“除了種糧食,還幫俺老丈人家做過豆腐,賣過豆漿、豆腐腦。提起這個做豆腐,哎呀,比種糧食還要辛苦。起早摸黑啊。安先生你是不知道啊,我老丈人就是做豆腐積勞成疾給累死的。”

安先生靜靜地聽著老錢的抱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想讓滿倉跟趙鐵匠學打鐵,不如自己在家做豆腐賣,這附近十裏、八裏地還沒有做豆腐的人家。而且南方人也經常喜歡買豆腐回家來吃。就是不知道你們做的豆腐,合不合南方人的胃口。外村有個賣豆腐的瘸子,一個月順路一、二次,挑擔子進哪個村就吆喝兩聲,每次來我都讓雯雯買一塊,那今天就是麻婆豆腐肯定無疑了。老錢你記好了,麻婆豆腐一定要又麻又辣,這樣可以去除人體的濕氣,種田人就不會得關節病了。”

“那俺們下河摸魚的,不得更要多吃麻婆豆腐,要不然肯定得關節病了,連路都走不了了。”老錢也附和著。雯雯和滿倉都哈哈哈地樂起來。

滿倉也一個勁的說:“爹,我要做豆腐,不想學打鐵,我讓雯雯姐做麻婆豆腐給我吃。”

“好、好、好,隻要不怕吃苦,就能學會做豆腐,就能吃到你雯雯姐做的麻婆豆腐。”

老錢輕輕的拍著滿倉的腦袋。

“撥浪???撥浪??????”遠處傳來了熟悉的貨郎的叫賣聲,安前村每個月都有一、二個貨郎挑擔進村,雯雯家是最早能聽到撥浪鼓聲的。她也是第一個幫這個貨郎招攬顧客的,從村頭到滿倉家。一家不落,很快趙家媳婦、李家閨女男男女女一行人就聚到了村口的木牌坊下,滿倉要是在家,這時當然也少不了他。但是漸漸地滿倉開始討厭起這個年輕的貨郎了,貨郎年紀不大,看上去二十來歲的樣子,總是用異樣的眼神看著雯雯,滿倉隱隱約約感覺到,雯雯姐似乎漸漸接受了這個貨郎的目光,從開始的躲閃,到欣然接受,最後竟然有了期盼的神情。而那個外村的貨郎漸漸的來的次數更加頻繁,有時三、五天就到安前村來,其實不為別的,隻是想來看雯雯,能和雯雯說上幾句話。

這一切安先生都看在眼裏,他也在暗中悄悄打量著這個年輕的貨郎,眉眼還算清秀,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看上去性格應該還是謙和的。最終安先生還是通過趙鐵匠的老婆,打聽到這個貨郎就是距此五裏以外的一個叫東湖的村子。小夥子也姓安,單名一個“凱”子。據說其父親早年還當過北伐軍的連長。孩子出生以後,安連長喜出望外寄出家書,取“凱旋之日即回家團圓之時”中第一個字。自此以後再無音訊。妻子羅氏單獨把安凱撫養長大。小的時候安凱還讀過二、三年私塾。最後還是因為家境的原因輟學了。單身女人門前的是非是可想而知的。村裏一些不老實的男人總是想在他們家找些是非。直到民國32年(1944年)的端午前後,方才終止。原因很簡單,安連長一個過命的兄弟劉排長,給羅氏帶來了安凱父親的陣亡口信。同樣命運而且左手致殘的劉排長,就此在東湖村安了家。

自打這個劉排長來到東湖村以後,安凱經常十天半月的不回家了,他不想看到這個殘疾人,也不想看到他媽經常給孤零零的老劉送些吃的、用的東西。老劉的左手隻剩下殘缺的半個大拇指,生活上隻能勉強自理。老劉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想給母子倆添任何麻煩。老劉當兵之前在家可是一把種菜好手,在東湖村收的菜也是最多的,安家母子吃的菜,都是老劉在菜地選出的最大、最好、最新鮮的。老劉經常還和羅氏提到安凱的婚事,

“凱子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不能挑一輩子貨郎擔吧,嫂子還是趕緊給他張羅個媳婦吧。”

“這孩子整天也不著家,不知道有沒有相中哪一家的姑娘。”羅氏也皺著眉頭道。

“還是托本村的老媒婆給出出主意,明天我去買些見麵禮,我們去拜訪一下張媒婆,看看有沒有哪家的姑娘,合適給凱子當媳婦。”

民國34年(1946年)的秋天,舊曆八月二十八,是滿倉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這一天是安雯出嫁的日子,滿倉在鼓樂手的喜慶鑼鼓聲中、在雯雯穿著鮮紅嫁衣的背影裏,這個半大的男子漢終於獨自在房裏,把頭埋在臂彎裏抽泣起來。這一切大家都不知道,隻有安先生從滿倉發紅的眼眶裏看出了些許端倪。安先生也哽咽了,滿倉要是再年長十歲娶了雯雯該有多好啊。

安凱做了多年的貨郎,在家裏實在呆不住。新婚不到一個禮拜。就又挑著他的貨郎擔走村竄戶了。臨別時也沒有和他的新媳婦多親熱親熱。這也成了安凱終身的遺憾。凱子新婚後第一天賣貨,貨郎擔裏沒有多少貨了,新婚的家什、用品已經把貨郎擔掏空了,凱子決定先到縣城進些貨再去賣。家裏已經是坐吃山空了。

縣城國民黨部隊正在到處抓壯丁,準備打內戰。凱子剛剛進城,就被守城的士兵沒收了貨郎擔,和其它一起被抓到的成年男人,站在城牆下一字排開,接受一位長官模樣的絡腮胡子訓話。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國之不保,何以家為。生逢亂世,男兒當投筆從戎,報效國家。我們剛剛打跑了小日本,現在共匪又要搶蔣委員長的天下。共產共妻,如今黨國赤禍橫行,所有男人都應該拿起武器,和赤匪血戰到底。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斷絕和家人的一切聯係,到新兵營參加訓練,在我的指揮下脫胎換骨,成為黨國的忠誠衛士。在我這裏隻有戰士,沒有逃兵。誰要是想當逃兵,不要怪我手裏的槍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