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臨近清明節的時候,安記百貨鋪突然打出了降價、甩賣的招牌,這一招來得有些突然,又適逢快到清明節了,安記的百貨鋪門前竟然人頭攢動,店員也應接不暇起來。安記的管賬杜先生在一旁靜靜的觀察著,偶爾在門口向河對岸的幾家店鋪瞄上幾眼,臉上不時露出幾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就在安記打出降價招牌的第二天,南江縣城的一些商號也陸陸續續打出甩賣、五折等等字樣的招牌,為的是不讓安記一家把已經不掙錢的生意,全都搶了去。安記此次的降價甩賣,把存貨較多的品種降到最低,基本無利可圖。其它的較為暢銷的品種隻是略有下調。
如此這般經過三天的銷售,杜先生大致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光是安記的這次降價甩賣,就已經給其它的一些小店鋪。造成致命的打擊,最難熬的當然包括劉記和李記,這幾天不僅無人光顧,而且對麵安記百貨的價格比自家的還要便宜。本來已經是雪上加霜了,偏偏還是怕什麼來什麼。劉光宗和李祖明終於在一星期之後碰了一次麵。這是一個陰天的中午,劉光宗因為生意不好,已經三、四天沒有去賭場了。
不僅手有些癢癢,心情非常煩躁。看到已經快奔二十的女兒大梅子,正在收拾著剛剛吃過的碗筷,之後又拿起塵撣打掃著自家的店鋪,劉光宗終於陰沉著臉數落起來。
“大梅子,你就不能幫你爸想想辦法嗎?生意都這樣了,你能不能別拿著雞毛撣子晃來晃去的。
你要是再拿著雞毛撣子不放,信不信我把它一把火燒了。”
“把我們家店鋪順便一把火也燒了吧。爸,你怎麼不想想,你這幾年賭錢輸了多少了,夠買我們劉家幾個店鋪了?照這樣下去,就是沒有安記,我們家的生意遲早也要關張。”大梅子沒有懼怕父親的責怪,相反,她非常能夠理解父親劉光宗此時此刻的心情。
“哎?你這個丫頭,怎麼胳膊肘往外拐,我不就是好耍個錢嗎,至於要你來教訓老子嗎,真是沒大沒小了。”劉光宗自知理虧,也沒再多說什麼。
“我出去一會,大梅子,你在家看一會店。我倒要看看,安家還能有什麼花樣。”劉光宗想去賭場碰碰運氣,於是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劉光宗沿著河邊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低著頭若有所思的向前走著,走過二橋的時候,忽然抬起頭向街邊的店鋪掃視了一番,劉光宗想起和自己同病相憐的李記老板李祖明來,他想看看李記老板,對安記挑起的這場商戰中,敗的是不是比自己還要慘。
劉光宗向李記店鋪裏探著腦袋,李祖明正在自己店鋪的小飯桌上,喝著南江特有的加飯陳釀。
“李老板還有如此雅興,喝著老酒看看街景,你還真能穩坐釣魚台,我看那邊有兩家店都關門了,李老板還坐的住?”劉光宗知道李祖明是個酒鬼,南方的酒後勁大,別看喝的人當時推杯換盞、神氣活現的,一般等酒勁上來以後,喝酒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鼾聲如雷了。
因為長期喝酒的原因,李祖明的鼻子已經漸漸成了酒糟鼻,總是紅紅的微微泛著亮光。
“劉老板失敬、失敬。先別急著走,坐下來喝一碗加飯再走,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李祖明麵朝店門口,沒有起身,隻是放下酒碗向劉老板拱手招呼著。
劉光宗原不想和這個酒鬼多說什麼,但是看到李祖明在向自己招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被著雙手,邁步進了李記的店鋪。劉光宗掃了一眼李老板的小酒桌,除了小半碟花生米和幾根蘿卜條,剩下的就是李祖明手裏的半碗酒了。劉光宗一邊在對麵的凳子上坐下來,一邊捏起一粒花生米丟進嘴裏。
“真是佩服李老板啊,花生米都瓤成這樣了,還是喝的津津有味,我們兩家差不多,店裏的東西正好都自產自銷了。”劉光宗嘲笑李祖明的同時也在自嘲著。
“我們兩家彼此彼此,要飯的就別瞧不起叫街的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劉老板討教討教,安家這是把同行往死裏逼啊,你劉老板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兩家還真是同病相憐,我老婆丟下兒子跟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大不了叫兒子不上學了,給我當兵去,要是混成個團長、旅長什麼的,看看還有誰敢欺負他老子。
你劉老板是不會舍得賣你那漂亮女兒的吧?”劉光宗知道李祖明在說著酒話,但是他還是有些瞧不起這個李老板,麵前這位鼻尖泛著紅光的酒鬼。
“李老板此言差矣,什麼叫賣女兒啊,為什麼要賣女兒啊?就憑我家大梅子的模樣、身段,怎麼也是天生的大戶人家少奶奶的命吧,可要是你李老板把兒子送去吃軍糧,那你兒子的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這你可要想清楚嘍。”
一個賭徒和一個酒鬼雖說命運差不多,但是各自內心的想法還真就不一樣。一個拿女兒當籌碼,一個拿兒子壯酒膽。兩家的前途到了如此地步,還真的隻能是聽天由命了。
不用說起來和安記抗衡,李記和劉記到現在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存在。關門大吉隻能是早晚的事情。
七
胡廣元這兩天也是同樣心情煩悶、壓抑,甚至感到了一些絕望,腦門上的頭發也似乎是日見稀少。
午後他正在自家樓上的客廳裏,胡亂的看著店裏的賬本,一個人有氣無力的盤算著什麼,胡廣元的老婆從樓下急匆匆的跑了上來,樓梯的木板也隨著她的腳步,發著有節奏的“吱扭、吱扭”的聲音。胡太太邊上樓還一邊高興的喊著“來信了,兒子來信了,文海從上海來信了。”
胡廣元的嶽父在臨縣,也是一家糕點鋪的老板,他的嫁給胡家的時候,就是看上了胡記糕點在南江的知名度。胡廣元的老婆最疼小兒子,好像大兒子不是親生的一樣。胡廣元接過信,說了句“來信就來信,你跑什麼跑,文海給你寄十萬塊錢來了。”
胡廣元的老婆一邊喘著氣一邊順勢坐在了胡廣元對麵的椅子上。
“你就知道錢,文海在上海上學,又不是在上海做生意,寄什麼錢來,我看你是給他們安家逼的快要瘋了。當家的,安家家大業大,我們鬥不過人家,隻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來年大媳婦再給我們胡家生個大胖孫子。你看外麵這兵荒馬亂的,我們就做點小生意,一家人餓不死就比什麼都強,你說是不是,當家的?”胡廣元的老婆說的這番話,實在讓胡廣元不敢恭維,但是他也隻是無可奈何的苦笑著。
“我的夫人啊,你以為做點小生意,一家人餓不死就完事了。你也不問問人家安家答不答應,安家是要讓我們都關門,安家好做獨門生意啊!”胡廣元一邊看著文海寄來的信,一邊支應著夫人的話。
“安家做安家的大生意,我們做我們的小買賣,井水不犯河水。”
“真是婦人之見??????”胡廣元不再理會他的老婆。
“夫人啊,你就準備十萬塊大洋吧,你那個寶貝兒子想在上海舉辦婚禮,娶那個安家的二小姐??????”胡廣元不看兒子的信還好一些,看完信之後,直接把信揪成一團扔在桌上,大聲地罵了起來。
“混賬透頂的東西,簡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那個安家二小姐給他下了什麼迷魂藥了,還要在上海舉行一個什麼新式的、浪漫的、還隆重的婚禮,我呸??????,這個逆子,吃裏爬外的東西!都是你這個婆娘教出的好兒子,不把這個家掏空他是不甘心啊!”胡廣元臉紅脖子粗的在堂屋裏,衝著他老婆一通吼叫。麵部都有些扭曲變形了。胡太太大氣不敢出一聲,小心翼翼的撿起扔在一邊的信紙,慢慢地整理著,舒展開:
父母大人在上:
見字如麵,
兒已和少程一起回到上海,一切安好。和二小姐少程的感情與日俱增,似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新近安家大小姐少錦在上海完婚,夫家是一個華僑富少。大小姐的婚禮,是在上海灘最豪華的大世界酒樓舉行的新式婚禮,場麵極其華貴、熱鬧,又不失典雅和浪漫。
我已經在大小姐的婚禮現場當眾宣布,也要給安少程小姐一個同樣的婚禮,還要親手給少程戴上一顆鑽石戒指,以此銘記我和少程小姐的愛情天長地久。少程的父親安老爺,也就是我未來的嶽丈大人,已經答應把少程嫁給我,隻要我以一個男子漢的名義保證,給少程小姐一個體麵的婚禮,並且讓少程一輩子都要幸福。我都完全讚同並已經答應安老爺。
我知道父母大人也有難言之隱,但是為了兒子終身的幸福,請父母大人一定設法籌備十萬元,作為兒子婚禮之費用。文海對父母大人的成人之德、再造之德而感激涕零。有朝一日,兒子功成名就之時,定當加倍報效父母的養育之恩、再生之德。
父母大人安康,
叩首!
兒:文海敬上
民國三十七年三月
“文海,我姐的婚禮你可是看見了,你要想娶我,婚禮可一點都不能比我姐的寒磣。”剛剛參加完少錦婚禮的文海和少程,一邊帶著醉意,一邊懷著對未來的幻想,手攙手的走在燈紅酒綠的上海灘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映照著這對年輕的男女,少程年輕而美麗的臉龐,在燈光的映襯下,散發著更加迷人的魅力。文海不時的看著身旁這位年輕的富家小姐,從小衣食無憂的生活,讓胡文海這個“公子哥”已經徹底地迷失了自己。
安得廣和他的太太從婚禮現場回到下榻的百樂門飯店,一進房門,首先徑直打開臥室的門,檢查放在臥室床下的三隻箱子還在不在,這可是安得廣一生的積蓄。
“老爺,你就放心吧,從您和太太們離開飯店,到現在我是一步也沒敢離開房間啊。”管家安德才跟在身後平靜的說道。
“德才啊,還是小心為妙啊!這可是大上海,不是南江縣城。”
安得廣看著德才,頓了一會兒,臉上泛著疲憊的表情,老成而謹慎地說道。此時大家都感到了有些疲憊,都想早點睡了。再過十幾天,少錦和她的新婚丈夫就要一同前往香港了,因為少錦的婆婆已經提前動身,先一步到了香港,在香港給他們提前做好安排,好讓小兩口到了香港以後,生活上基本可以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