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了院子,滿院的藥香便撲鼻而來。府中下人知曉她是府上請來的貴客,故而未加阻攔。李雲棠一路進了正殿,大侍人見了才跑進屋內回報。
咳嗽聲從屋內傳來,請示的大侍片刻回來,引了李雲棠進了內室。老主君臉色依舊不太好,無力地靠在床頭,讓侍人打開窗後便揮手退了。李雲棠坐在他近旁,麵帶憐憫,開門見山。
“雲裳此來想向老主君求一件東西……”見他又要咳嗽伸手為他斟了杯茶遞給他,“金絲甲,不知老主君舍不舍得。”
“你說得對,你和他最像的,是性格。”老主君看著她,沒有絲毫不舍,也不問用處,吩咐大侍人去取金絲甲。李雲棠看著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伸手探進棋盒,“可是該白子下了?”
老主君點頭,這棋盤是他與楚懷下的最後一局,自她走後十五年,他再沒碰過棋盤。但是棋局,卻被好好地擺在桌上十五年,上麵每一枚黑白,他都熟記於心。
……
那日,他扶她起來,吃了最後一頓早膳,窗外飄著細雪。她伸手下了一子,突然劇烈咳起來。
“元鳴,你說我是錯了還是對了?”幫她順完氣,他聽她如此說道。為保楚家世代清譽,他們默認了辰兒和其父的死亡,所以現在君後如此對待楚家,他們也甘心承受。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們不能怪。
“這些天,我老是夢見辰兒父子,他們向我索命呢。”楚懷看著院中桂樹,聲色蒼白。寒風入窗,手腳開始發冷。
他關了窗戶,最後一次對她柔聲道:“我去取毯子,片刻就回。”等回來時,窗戶依舊開著,楚懷的頭抵在窗前,再沒了呼吸,手中的白子滾落地下。
……
老主君看著李雲棠手下的白子,眉眼微微柔和,是了,若是那人,八成也會下在那個位置。
“你說,當年的事錯了嗎?”不由自主地,再次將那句話問出口。
李雲棠挽起袖子,左手執黑,右手執白,漫不經心道:“老主君吃了這麼多年素齋又何須來問雲裳黑白善惡?”
又下了兩子,局中黑白已分上下,老主君看著窗外桂樹和斜飄的雨絲,最後將目光定在李雲棠身上。
“幼時我因貪玩,差點燒光了爹爹的偏殿,當時殿中還有兩位侍人,幸虧營救及時,那兩人侍人才免遭禍患。老主君不妨猜猜,父君當時是如何罰我的?”
內室隻有他與李雲棠,老主君聽她講著,忽然想起小女兒楚瑜小時的事。楚瑜在三姐妹中年最小,他和楚懷最為偏愛。奈何楚瑜小時也十分調皮,又一次不小心點著了楚家後院中一間殘破的院子。當時他和楚懷隻顧著楚瑜的平安,對燒死的小廝厚葬、給其家人銀錢安撫了事。轉動著手上的念珠,心中又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當時爹爹怒極,罰我在殿中跪了一天,長姐求情都沒用,事後,爹爹讓我每天親奉湯藥,直到燒傷的侍人養好為止。”老主君聽後睜大了眼睛,似乎第一次聽見這樣的楚暮。
“爹爹畢竟與楚家不同。雲裳自小長到大,從未見爹爹因為一件未確定之事遷怒其他無辜之人,也從未見一個被罰之人不心甘情願領罰。這些,想必都是在楚家學到的。”
老主君聽著她的嘲諷,心有千斤沉。君子者,強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從善者友之,好惡者棄之。君子身正言正行正,楚暮這些,確實是從楚家學來的,隻是此楚非彼楚,今楚早已忘了舊楚的門風。
李雲棠看著棋局,又著兩子,白子堵了黑子的後路,一改之前的頹勢,逐漸顯出生氣來。
“二十年前,楚家大女兒幾乎與楚家決裂,老家主去世後的這些年,楚玨再未踏進楚家。楚家嫡庶有別,若說楚玨身為長女卻因為庶出身份從小被壓製,由此記恨楚瑾不再踏足楚家尚能講通,雲裳不解的是,為何嫡出的小女兒楚瑜自此也不再回楚家?還請老主君解答。”
老主君驚訝地看著她,微微眨眼,不知她到底知道多少,當年知情人出了楚家人都已不在,眼神移到棋盤上,終是歎了口氣。
“沒想到,倒讓你看出了端倪。”將巾帕捂在嘴邊,又是一陣悶咳,此事,就連楚暮怕也不知全情。稍咳了一陣,才靠在枕上,慢慢說起了故事。
“古時,有一個天下聞名的子虛世家。凡從子虛家出來的女兒,無不聰慧。時光荏苒幾百年,世人對子虛士族盛讚日隆。到了第十九代時,子虛家的三位女兒卻不如先代出彩,也不如先代和睦……”
老主君看著帳頂,眼神沉浸到舊時光裏,子虛無有的,李雲棠也不打斷他,一邊下棋一邊聽他說。上一世直到父君死後,她才慢慢了解楚家,對楚辰一事了解並不多,若不是為解父君心中結,她對當年事毫無興趣。左右金絲甲還未取來,窗外雨聲又緊,聽一聽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