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鬱風閑

美編約圖:爸爸與女兒,溫馨。

愛麗絲推薦:現在的我們都著眼未來,朝著明天努力奔跑。可是很少會有人停下腳步,等一等早已經追不上你的父母。當兒時的父母光輝從你的頭頂隱去的時候,你會發現爸爸媽媽已變蒼老,唯一想要的,隻是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

壹對十六歲的孟潞來說,這一天無疑是世界末日。她氣勢洶洶地跑到學校附近的老住宅區,等到太陽落山她才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走近。

她衝到那個人麵前,大聲地質問:“你是我爸爸嗎?!”

男人看著她,嗯嗯啊啊,他伸出手,被孟潞粗魯地打掉:“說話!你是不是我爸?!”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養育自己十六年的爸媽不是親生的爸媽,她的親生爸爸是眼前這個老得像她爺爺的男人。他是個聾啞人。她還有三個哥哥姐姐,最大的甚至已經三十歲了。他負責學校的保潔,偶爾收破爛撿瓶子,他總是穿得很破,很多同學都喜歡嘲笑他。他沒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啞叔或者啞伯。今天,同學杜莉莉說:“難怪你從來不跟我們聊他,原來他是你的親生爸爸。”她當著全部同學的麵,尖銳刺耳的聲音戳得她麵紅不已。孟潞大聲地駁斥,可是杜莉莉的媽媽居然是當初的接生醫生,她的證詞讓孟潞不得不信。

她不是人人稱羨的公主,她是醜小鴨,她該活在屬於自己的地方。

孟潞抹掉臉上不甘心的眼淚,她奪過男人手裏的鑰匙,打開身後由車庫改成的租屋。

“我是你女兒,這裏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男人拉著她的手,要將她推到外頭,孟潞不肯,她掙紮著甩開他的手:“連你都不要我嗎!你不是我爸嗎?為什麼不要我!”

屋子裏頭擺設簡單,隻有一張床和一把椅子,窄小的空間裏都被空瓶子取代。孟潞坐在椅子上,把頭深深埋進膝蓋,她一句話也不說,因為說了他也聽不見。啞叔不知道她說了什麼,他想安慰她,手剛剛伸了出去,想到她的排斥,又不安地縮了回來。他的手上布滿老繭和泥土色的皺痕,黝黑得像在煤油裏浸泡過,他把手小心地藏在袖子裏,啊啊啊地叫了幾聲,孟潞煩躁地捂上了耳朵。

啞叔立刻不作聲,他走了出去,進來時手上拿著一瓶水和一個漢堡,他戴了手套,將東西放到地上,輕輕推到她的腳邊。

孟潞抬頭,他露出討好的笑,做了個吃東西的動作,隨即也不等她有回應,他走出屋子,替她關好了門。陌生的、甚至有異味的房間,讓孟潞不安。聽說這一帶很混亂,她瞪大了眼睛,謹慎地望著門口。一夜沒睡,孟潞拖到快遲到了才打開門,啞叔背靠著門坐著,孟潞的動作驚醒了他。他瞪大眼跳起來,看見是她又笑眯了眼,他嗯嗯啊啊,孟潞聽不懂,她隻覺得煩。啞叔快速跑到巷子口買了兩個包子一袋豆漿,他戴著手套,討好地將早餐遞給孟潞。

孟潞一夜未歸,孟家的人焦急地找到學校,班主任卻一問三不知,孟爸爸急得差點打人。孟潞來到學校時一切已經落幕,杜莉莉“好心”地來告知她:“你養父母找來了。”孟潞沒搭理,她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從杜莉莉的身前走過。

她的驕傲在她看見安良眼中的憂心時,被徹底摧毀。安良是她最美的憧憬,她努力向上,就為了能與他並駕齊驅。而現在,她被打回原形,她不再有與他平起平坐的資格了。孟潞丟下書包匆匆跑出去,她氣喘籲籲地跑到樓梯間,泄憤地將早餐砸進垃圾桶裏。聲音很大,驚到了正在跟人談話的後勤處領導。領導看了孟潞一眼,讓她快點回去早讀,隨即繼續訓斥麵前的人。

樓梯的拐角擋著,孟潞看不見是誰。領導訓斥著對方不該遲到,沒在學生進校前打掃幹淨,對方一直沒說話,隻嗯嗯啊啊地應著。主任說:“你還笑!我在教育你,下次再這樣我就不要你在學校幹了!”

孟潞蹲在角落,她不敢出聲,直到領導走開,那個人慢慢走出來,他準備收垃圾,卻看到垃圾桶邊蹲著的小小人影。他有點驚喜,嗚嗚地說著什麼,焦急又高興地催促她快去上課,眼睛瞥見垃圾桶裏的早餐,他眼裏的光彩淡了下去。下一刻,他又恢複笑臉,像什麼都沒看到,繼續催促她。

孟潞看著垃圾桶裏的早餐,忽然有點後悔。

“我、我在減肥,不能吃東西,我……對不起。”明知他聽不懂,她還是想解釋。她不喜歡他的眼神,一味地討好她,一再地受傷害。她鞠了一躬,倉皇地逃了。

孟家爸媽得到消息趕到學校,孟媽媽抱著她痛哭,孟爸爸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們不問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麼,也不責怪她,反而給了她一個新手機,叮囑她說:“以後如果有事一定要和媽媽聯係,媽媽嚇死了。”

“你們為什麼不罵我?”

“為什麼要罵你?你是我們唯一的寶貝啊。”

“騙人。”孟潞抬頭,憤恨地望著她心中最慈祥的父母,“我根本不是你們的女兒!對我這麼好幹什麼!不要浪費時間了,我要回到我親生爸爸那兒去!”孟潞推開麵前的人,埋頭衝出了辦公室。

孟潞回到教室上課,孟家父母來找,她不肯再跟他們說話。中午放學,杜莉莉又來了,她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眉飛色舞的:“孟潞,你猜我看見什麼了?你養父母找上你親爸了……”孟潞一聽就衝了出去,杜莉莉跟在後頭大聲提醒道:“在行政樓的休息室!”孟潞趕到時,孟媽媽正抓著啞叔,質問他為什麼要搶回孟潞。啞叔聽不懂,他緊張地看著麵前的人。孟潞衝進去推開孟媽媽:“你幹什麼?別欺負我爸!”

跑來的杜莉莉吹了一聲口哨:“孟潞,你認了你爸了?”

“他才不配做我爸!”孟潞羞憤地轉過身,“既然不肯要我,就不配做我爸!”

孟潞不肯回到孟家,她變得沉默,並且渾身長滿刺。

杜莉莉仿佛厭倦了看她出醜,沒再來找茬。隻有看見安良時,她才會有點反應,像個逃兵,想盡辦法躲開他。

放了學,安良跟著她,想找她說話,孟潞上了公交車,他也上,孟潞跑進麥當勞,他也進。孟潞跑到櫃台:“陶子哥,快救我!那個人老跟著我,討厭死了!”

陶子是個大學生,他在麥當勞兼職,很健談,孟潞總纏著他叫哥。陶子看向安良:“那個男孩子喜歡你?”

“他隻是我同學。”孟潞說,“死纏打爛的,真煩人!”

她故意說得很大聲,故意讓安良聽見。安良很不自在地在旁邊點了吃的,然後走到靠近門邊的位子坐著,明擺著要等下去。

陶子說:“你再等等,我待會兒送你回去。”陶子下班時安良還在,出了麥當勞他繼續尾隨,陶子走過去警告他:“小子,這是我妹子,離她遠點!”

“陶子哥,你酷斃了!”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隻有與什麼都不知道的陶子在一起時,她才能開心點。兩人說笑了一路,走到小區前時,陶子驚呼一聲:“啊,你住在這裏?”他的眼中閃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老舊的小區與她以前住的高檔住宅區根本不能比,她住的車庫更加窄小破舊。孟潞鬆開他的手,尷尬地說:“陶子哥,我到了,你先回吧。”

孟潞回到家,啞叔在包餃子,他把小桌子端到門前,不時地抬頭張望。看見她,他擦掉手上的麵粉,高興地跟在她後頭,嘴巴裏嗯嗯啊啊,微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總是在笑,不論是不是聽得懂,不論她是不是在擺臉色。

孟潞看著他,說:“我回來了。”

他聽不懂她說了什麼,但隻要她肯說話,他就很高興。

跟啞叔一起生活了十幾天,孟潞已經能心平氣和了。最開始,殘酷的真相幾乎將她摧毀,她變得憤世嫉俗,她帶著仇恨和報複,來到啞叔身邊。她恨爸媽騙她,也恨啞叔拋棄她。為了報複啞叔,所以她回來了,她想說:“看,你特別想把我送走吧?我偏不走!”帶著一點賭氣的心態,享受自己創造出的報複的快感。

餃子煮好了,啞叔盛了一大碗推到孟潞麵前,手在空氣中推了推,仿佛在說:“你吃你吃。”

“你吃你吃”,這是啞叔最常做的動作。他討好地看著她,待她開始吃了,又露出滿足的笑。啞叔從來不跟她坐一起吃,他端著自己的碗走到門外,坐在小凳子上,不時地回頭看她。臉上掛著孩子般高興的笑。

孟潞覺得喉嚨有點酸,她一口一口吃著餃子,品嚐著來自爸爸的味道。這個人是她血緣上的爸爸,她卻羞於叫出口。曾經被他拋棄,現在又死皮賴臉地留下的她,大概也不曾被期待吧?這一聲,她始終無法喊出來。

第二天,孟潞來到學校,杜莉莉走向她:“對不起。”她埋著頭,誠懇地留下一句道歉,又匆匆地走了。她走得飛快,像是逃跑,逃離那個不善良的自己。

孟潞想去追她問清楚,啞叔激動地向她跑過來,他的手上拿了很多招租啟事,高興地全塞進她的手裏。孟潞看著手裏的東西,全部都是學校附近的房屋出租,啞叔的意思很明白,他要給她換一個大一點,幹淨一點,舒適一點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