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樓
作者:何人
美編約圖:古代稿。畫一個女子坐在窗邊在折紙。
作者有話說:其實從《美人皮》之後,我有近半年沒怎麼寫故事了。作為我的責編,眸眸每到截稿日就出來拿著小皮鞭鞭策我,而我也回報以一次又一次地放鴿子…也有不少讀者在qq,在微博私信裏同我說,為了看我的故事,本來都不怎麼看書了卻還期期不落的買。偶然錯過了一本,定然無比遺憾。說真的,這些話讓我非常感動,也成了我寫新故事的動力。時隔半年,總算能帶著新文章來見大家了~希望所有在等我的讀者們,這個故事能讓你們喜歡。麼麼噠~
【楔子】
夕陽沉在遠山尖上,染得浮雲皆成金。
江若星雙手一捏一壓,頓時折出個活靈活現的紙人。那紙人約莫巴掌大小,著一件素白色紙袍子,一隻手還握著柄逼真的紙劍。她捏著紙人出神了許久,半晌才立起身來,將紙人擱在身後的多寶閣上。
與紙人一起立著的,還有紙紮的屋宇樓閣水榭花台,良田果林走獸飛禽。乍一望去,倒真仿佛一座紙做的城。
江若星自抽屜中取出把剪子來,繞過自己垂下的發絲剪下一根,而後又從懷中摸出個繡包,自裏頭取出一根烏黑的發絲,與自己先前剪下的青絲並在一起,一同擱入了燃著火苗的燭台。
青絲一遇火苗即刻枯萎,空氣中滿是焦灼的味道,連帶著多寶閣上紙紮的城樓亦晃蕩模糊起來。江若星癡癡地望著,一雙漆黑的眸子仿若星辰漸漸亮起。
“段雪臣,紙樓裏除了你我再無他人,再沒有人能打擾我們。”江若星的眼皮緩緩合上,麵上的笑意卻越發濃鬱,“你再也無法離開我了。”
【紙上樓】
天幕低垂,江若星孤身躺在酒樓前,被一記炸裂的雷聲震醒。幾乎是睜開眼的同時,豆大的雨點也劈裏啪啦地打在了她的臉上身上。雨勢漸大,她不得不立馬起身躲避,好在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裏。
這裏的一磚一瓦,一田一舍,皆由她親手折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裏,怕他會孤單,因此她折下酒樓戲院;怕他不習慣,她連樓宇街道都是按著他從前的居所疊放。她還折下數百個紙人給他做伴,他們雖是紙人,卻皆與尋常人無異。
這裏的一切都仿照著外頭的世界,唯一不同的,便是紙人雖似真人,卻到底不是真人。他們能哭能笑,能吃能喝,卻唯獨沒有真心、學不會愛恨。江若星倚著酒樓窗台,看四野夏雨陣陣,暗暗想道。
她低下頭,尋見了飛奔著避雨的王麻子,也尋見了屋簷下蹙著眉的李大娘,一時卻尋不見那個最熟悉的人。好在她一點兒也不著急,她為了他一個人,折下一座城,他們有的是餘生慢慢熬。
“姑娘,窗邊雨大,何不屋裏坐?”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響在身後,江若星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來,正對上一雙幽深的眼睛。跟前這人一襲白玉蘭色衣衫,腰配長劍,五官深邃而精致,瞧著卻麵生得很。她記得,段雪臣也有這樣一件白玉蘭色的袍子。
那人見江若星愣愣的,不吭聲,勾唇笑道:“你有心事?”他的目光柔和卻直刺人心,充滿了試探性。江若星一時給這目光逼得窘迫不已,仿佛唯一的那點心事都將被他看穿,隻覺惱怒非常。但轉念想到,與她說話的不過是個紙人罷了,她又何必放在心上?
一念至此,江若星立時反唇相譏:“我有沒有心事,又與你何幹?”她眼見著對方一怔,心下一陣快意,這裏的人皆空有紙紮的皮囊,沒有心肝,粗暴無禮又何妨。她冷眼望著跟前的人,下一瞬已凶神惡煞般脫口而出道,“我警告你!若再敢靠近我十步內,信不信姑奶奶放火燒了你!”
紙是最不禁燒的,她當然不會真的燒死這些弱不禁風的紙人,隻不過嚇唬嚇唬罷了。往日裏她連說話也不敢大聲,生怕得罪了誰,如今實在快活。果然,那人聞聽此言,一臉錯愕複雜的表情,不可思議地瞪了她幾眼,隨即不作聲地離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江若星忍不住吃吃發笑。
這是她一手創下的地方,半年裏她折下大街小巷、亭台樓閣、牛羊雞狗以及數百個紙人。雖皆是照著外頭的世界仿製的,可具體會仿出哪些人來,卻是連她自己也說不真切的。畢竟是偷學的巫法,怎顧得了方方麵麵。而她隻要保證段雪臣會隨她來到這裏,從此隻能與她共此生,其他的又理它幹嗎?
江若星從袖內掏出張薄薄的紙來,一拉一提,便捏出個元寶的樣子。待她將之遞給酒樓的店小二時,紙元寶已變作閃閃生光的銀元寶。
【鏡中花】
江若星睡在她給自己捏的高大府邸裏,一夜到天明。她想吃什麼想要什麼,皆隻用折一方紙,一按一扯,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給自己折了最華貴襯人的衣裙,雇來四個車夫抬著新折的軟轎,搖搖晃晃地上了街。遠遠地便望見了段雪臣的背影,他青色的衣角迎風鼓蕩,遙望真如仙人一般。她一顆心早已飛入了段府,總算是見著他了,卻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不知該怎樣開口告知,是她從他枕畔上偷走了他的頭發,將他強行帶至了這個紙折的世界。哪怕這裏的一切與外頭並無二致,卻再也不會有人像她一樣對他動真心了。她自私地企圖獨占,可喜歡一個人難道錯了嗎?
江若星深深凝望著跟前這個青衣執劍的人,沉思許久,最後說出口的卻隻是一句輕輕的:“你都好嗎?”
段雪臣轉過身,看清來人,一臉的不置可否。待他目光一挪,瞥見她身後氣派的軟轎時,突然他冷笑著整個人欺身壓來。江若星被他溫熱的鼻息逼得連退了兩步,一顆心刹那間震天撼地。
“看來你的日子過得越發好了。”段雪臣目光冰冷,口中不盡揶揄。江若星聽得別扭,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不滿來,隻低頭默不作聲。
他還是一點也沒變,半年未見了,他對她的厭惡卻始終一如從前。
“雪臣,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帶你來到……”江若星的話還未說完,段雪臣已不耐煩地打斷道:“以後我過我的,你過你的,我不想再看到你。”他看也未看她,說完這話便轉過身去。
江若星一怔,許久才苦笑著反應過來。看來他還並未察覺到不妥,他還並未發現自己的周遭已與從前不同。也對,她苦心孤詣了大半年,一時半刻間他又怎會發現有什麼不同?她可以等,等他終有一日發現沒有人比她更真心,發現隻有她與他才是同類。
這樣想著,江若星心下釋然,總算抬起頭來。段雪臣已經走遠,而段府門口正立著一個人,恰是昨日酒樓裏被她嗬走的男子。他與段雪臣看似異常相熟,二人並肩朝府裏走去,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男子走前還側身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好奇,有錯愕,更多的卻是莫名的複雜。
那一晚,江若星在新折的楠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也無法入眠。她合上眼,一點一點地想起與段雪臣的故事,仿佛如昨日般剛發生,可睜眼的瞬間,一切又都化作夢幻泡影。
她打小擅折紙,十四歲那年爹爹病重,而她在此時求來個活。富賈段老爺大壽,她隻用折上一百個壽字,便可領到豐厚賞錢。隻要有了錢,爹爹的病便還有希望。
她日夜趕工,花了一個月,總算是折出了大大小小一百個壽字,紅紙將她的手指都染上了顏色。可誰知,也正在此時段府傳來消息,段老爺已讓一批江南繡女,為他繡一百張壽圖。折紙太過寒酸,他想了想到底還是上不得台麵。
她哭得喉嚨都啞了,孤身跪在段府門前不住磕頭。富人花錢尋樂,窮人拿錢續命。她的額頭滲出鮮血,哀求聲越來越輕。段府的人放狗嚇她,拿棍棒攆她,她卻倔強地咬緊了牙關。
她漸漸絕望了,原來真的沒有人會同情她,她哪怕死了也無人上心。也正在此時,段府少爺段雪臣自外歸來,見她可憐,喚人遞給她一碗溫熱的白粥。他靜靜地聽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訴,末了自腰間取下錢袋,數也未數便整個給了她。
猶記那日他雖不苟言笑,目光裏卻透出絲絲暖意來,也正是那一星半點的溫暖,支撐了她許多年。如水中月,鏡中花,越是不可靠近越是令人心生牽掛。
【平生恨】
次日天亮,江若星折下幾盞精致糕點,再度前往段府。
段雪臣出門未歸,遠遠望去,院內隻立著一抹白玉蘭色。江若星擱下手中食盒,衝那人遙喊道:“待雪臣回來時,替我告知他一聲。”
那人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溫和,負手立在段府的柳樹下。果然是紙人,若換了常人曾被她那樣凶過,又怎麼還笑得出來?江若星眼波一轉,正待轉身離去,卻聽見咣當一聲巨響,自己先前擱下的食盒已被重重打翻在地,裏頭的糕點正咕嚕嚕和著塵泥打轉。
段雪臣不知何時歸來,眼光冷冷地掃過江若星,許久隻吐出一個字:“滾。”
江若星顧不得難過,強作歡顏道:“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她終於不是那個窮丫頭了,如今他想要什麼,她都可以折給他。她的自尊已隨著糕點一並被踩入了塵土裏,隻是羞愧到極致時,心底偏又生出幾許希望來。他也曾對她露出過短暫的笑意,他的心也曾有片刻隻住過她一個人。
她知道他心裏恨她,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抑製不住地喜歡他。他有多討厭她,她就有多寶貝他。
“那你把這個吃下去,我就告訴你我想要什麼。”段雪臣一指腳邊沾著汙物的糕點,笑容邪氣而玩味。江若星一怔,望著他不在乎的神情,胸腔內尖銳地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