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二)(1 / 2)

後來張揚上大學後第一個寒假裏,外公再提起這個傳奇經曆時,張揚開玩笑說:“以後再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開頭應該把算命先生說成白眉老者,鶴發童顏,右執白毛杖,左捋白胡須,兩眼微睜,傲視蒼生。結尾部分,也就是算完了,隻見一道霞光,老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者說老者足下頓生祥雲,飄然升空,然後外公就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做三叩九拜,以謝神仙點化。”外公雖然聽了似懂非懂,但感覺外孫,不,是嫡孫上大學了,有出息了,也不介意這樣戲鬧一番,指著孫子孫女們道:“乖乖,你們看看,你們看看,能這樣胡吹亂侃,那也是要個本事的,不學習能行嗎?不上大學能行嗎?你們幾個跟著哥哥學著點。”說得表弟表妹都勾耷拉著頭。

聽完故事,張揚的父親輕鬆多了,長舒一口氣道:“這麼說,我沒什麼意見,那就問問飛揚自己吧。還有俺爹和俺娘。”

張揚打小就敬重外公,也很有感情,自然也不反對。外公又道:“他爺他奶,我早說好過了,可能是忙還沒來得及跟你說。”生薑還是老的辣,原來他早就跟張揚爺爺奶奶商量過了,理由有三,而且包裝得不見一絲“過繼”的痕跡:一是他的家族在江淮省當官的多,關係網比較硬,如果張揚以後能考取個大學什麼的,工作自然沒得說,而且會有幫襯;二是兩邊都姓張,不存在更名改姓的問題,名字還叫張揚;三是如果考不取大學,再把戶口轉回去也成。這幾個理由,一切都是為孩子前途著想,爺爺奶奶也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一切辦得都很順利。

一晃兩年過去了,1992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中,張揚的分數隻夠個大專委培,就這一點足叫兩家人美得合不攏嘴。在當時的農村,讀書考學校掙鐵飯碗,幾乎是老百姓唯一的出路,別說是大專委培,就是個中專,也傳得十裏八村婦孺皆知,也都會驚歎這家祖墳冒煙了,上幾輩子積德才出了個人才。張揚自然成了當年兩個家族,乃至遠近村子的明星,但張揚自己卻覺得辜負了外公的期望,因為在外公那個家族裏大專生根本就不算個人才,他感到低人一等,別人在恭喜他考上的時候,他卻覺得是在嘲諷他。於是他萌生了複習再考的念頭,盤算著應屆生他能考個大專委培,如果複習一年肯定能上個不錯的本科,那樣的話,他既給外公和家人賺足了麵子,又給自己創造了光明的前途。拿定主意,他跟他們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想到的是遭到兩家一致反對,而且是外公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飛揚呀,俺們不指望你大富大貴,能吃皇糧就行了,你能上大學,不管孬的好的,俺家也算出了個人才。咱們兩家條件也不好,複習就會增加家庭負擔,你還有兩個弟弟上學也要花錢。你讀這個就能早參加工作,畢業之後,工作的事包在你那幾個堂舅——不對,是大爺——身上,保證能把你安排好。”

“這個太孬了,我明年一定考個好的。”張揚堅定地回答。

“誰知道明年又是個啥樣呀,村後你二舅家的建營子複習三年了,一年比一年差。聽說今年不再複習,回家幹活了。”他指村後二舅家的方向不停地點著,轉臉又指南邊道:“還有前村的,那個叫什麼小毛的,也複習兩年了,今年又沒戲了。”

“是的呦,我看建營那孩子,再複習的話,估計就要成神經病了。現在說話有時候都有點神乎叨叨的。”外婆也跟著幫腔。

“我看你這熊孩子就會瞎屌作,有學上有工作不就行了嘛。你非要去冒那個險。”張揚大舅也衝著他瞪眼發脾氣。

“他想複習,就叫他去唄。”“你閉嘴。”四舅剛開口,就被老姨嗆了回去。

他一句,你一句,嘰嘰喳喳吵得亂成一鍋粥。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基礎太差了,複習效果不會太好,我基礎比他們好。”張揚自信滿滿地說。

“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聽話呢。大學哪是那麼好考的呀!你好歹弄張文憑就行了,隻要有文憑了,你哪個大爺、大哥不能拉你一把。”外公有點不耐煩了。

“我有把握的,我就再複習一年吧。”張揚近乎哀求著外公。

外公不理氣得一聲不吭了,蹲著靠在門框上,裝上一袋旱煙,歪著頭,瞅著地,“吧嗒吧嗒”地猛抽了起來,煙窩火星跳動,仿佛他心中怒火實在憋悶不住了,不得不從嘴裏,又通過煙袋冒裏出來。嘴角和煙袋玉哨的夾縫裏噴著煙霧,在屋裏屋外繚繞糾結,恍若外公愁緒的形象外化。僵持了一會,張揚又繼續央求著:“外公,你表個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