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搬了家,租住到東郊的一個農家小院。新房東姓李,是個中年喪偶的寡婦,自己拉扯著一雙兒女,平時靠給人家做臨工,賺點生活費。年齡比張揚母親略小,張揚稱呼她李姨。李姨的大孩子是男孩,名叫梁輝,正讀普通高中的高一,抽煙喝酒耍牌樣樣都會,張揚入住的第一天,他就問張揚有沒有女朋友,張揚說剛分手。他似乎覺得張揚是個失敗者,於是跟張揚高談他追女孩子的經驗和技巧來。他說他要是喜歡上哪個女孩,就事先寫好暗戀這個女孩的日記,把日記本懸空地放在桌邊上,然後把她約到家裏來玩,這樣她就會去拿好擺正,隨手也就可能翻閱一下,這樣就巧妙地把自己的愛意傳遞給了她。張揚失戀之際,自然聽得索然無味,他卻津津樂道,眉飛色舞,恍若教授級的專家裏手在作學術報告。他那在一旁看書的妹妹梁慧聽不下去了,隨口即道:“哥,你要是花這麼多心思在學習上,你說你的成績能像現在這麼差嗎!”
“滾一邊去。誰跟你說話了。”梁輝不耐煩地訓斥著妹妹。
“哎,哎哎,又叨叨啦?”李姨警告地提醒他倆,又對張揚道:“你看看,你看看,這兩個俠(孩)子,能給人煩死了。沒有一天不吵的。有時候還打呢。”
張揚笑道:“兩歲的懸殊,怎麼能不磨牙呢,很正常。李姨你好福氣兒女雙全。”
“福氣什麼呀,去年他爸出車禍,沒了,我都愁死了,大的不爭氣,成績差,花銷還大,小的成績好,也許有個出息。每天睜開眼都要錢,什麼時候能熬出個頭呀。”她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對不起,李姨,你看我無意中說到你的傷心事了,我也不知道你家是這樣。”他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打算做什麼的呀?”她指著三輪車問張揚。
“以前我是賣蔬菜的,我從明天開始打算到淮海服裝批發市場去給人家拖貨。”
“哦哦哦,聽說拖貨不少掙錢的。”
拖貨是張揚無奈的選擇,剛剛摸索到賣蔬菜的道道,現在不得不改行,否則,再繼續出攤還如同他住在原處一樣,謝娟照樣可以找到他。但拖貨也許更適合他,因為拖貨來去自由,一切自己說了算,而且不像賣蔬菜那麼忙人。
張揚住進李姨家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做了個書桌,這個書桌可能是世界上最簡易的,也是設計最合理的,他甚至為自己這樣的創造興奮不已。他從房東家的院子裏找來了一個廢棄木箱蓋,在窗戶的下框的木條上水平地釘了兩顆一半露在外麵的大釘,然後棚上木箱蓋,再在木箱蓋的兩個外角擰上鐵絲,斜拉在窗戶的鋼筋柱上,使木箱蓋與牆體垂直,這樣就成了他的書桌,也是唯一的家具。凳子就是床頭。忙完這些,他又開始設計著備戰高考的複習計劃,他再次把“備戰高考,我行!”貼在牆上,以期激勵他奮鬥前行,更像是他對這份純潔唯美愛情死亡的哀思。
他知道她放不下他,但不敢奢望他倆還能在一起,他很清楚她爸媽不會再給他倆任何機會。他不知道她回家怎麼麵對爸媽和兩個妹妹,還有親戚;他不知道她回家要接受多少“政治教育”和家庭訓誡;他也不知道她今後有什麼打算;他更不知道她怎麼熬過第一個夜晚。他甚至絕望地認為他倆不再有見麵的機會,牛郎織女尚有七夕鵲橋,恐怕他倆較之隻是更悲壯的傳說。孤獨、寂寞和黑夜一同襲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輾轉不得入眠,每每翻身搭手,忽覺孑然孤苦。夜已經死去,他是夜的一個末端神經,還在作垂死掙紮,摸摸胸口,心髒還在苟延殘喘地跳動,僅這一丁點的生命體征,是否還能撐到天明。冥冥之中,她飄然而至,如月宮仙子,如天山雪蓮,又如晴空飄然的白雲,他妄圖掬一抔永存,卻失之於指縫無痕。他潸然淚湧,淚裏溶著九個月的日月星辰,溶著九個月的歡悲共存,溶著九個月的風雨同行,溶著他倆三輪滾滾,溶著他倆叫賣回聲,還溶著他倆一病兩吟,所有的故事都隨著淚珠跌落,摔得支離破碎,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