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了分,填過誌願的當天,給趙老師留下了謝娟家的電話號碼作為及時聯係方式,張揚就和謝娟一起回到了淮海市。張揚本打算去看看楊光,在那裏找一個臨時住所,但謝娟擔心他去見了楊光會染上流氓惡習,便借口說大學通知書還沒拿到手,見麵跟人家也不好說,張揚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隻好作罷。張揚還想住到老王那裏,但他倆已經囊中羞澀,如果買了百把塊錢的禮品,就所剩無幾了。她要租房,張揚說很快上大學就要走了,不值當再去租房,反正夏天怎麼都好弄,哪裏都能休息一會。
當晚她回了家,張揚買了三張報紙,跟其他盲流一樣,和衣躺在淮海市市中心唯一的那座天橋上,仿佛就是這個城市的精靈,即使躺下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彎彎的月牙如一隻飄然的白鴿,滿天的星星恍若她剛孵化的雛鳥,有她們相伴,他並不孤單;高樓上的霓虹燈整夜地閃爍,演繹著七彩的夢幻;悅耳的汽笛,奏響了凱歌的旋律;涼風呼呼掠過,蚊子無處藏身;早起的行人用鞋跟叩啟睡眼朦朧。這種橋為床、天作被的酣睡也別有一番豁然通達的情趣,隻是早上起來,渾身黏糊糊,砂利利的。張揚跑到黃河故道裏暢快地遊了個泳,順便洗了衣服——誰說跳進黃河洗不清呢!
早上八點多鍾,謝娟跟張揚在事先約定的亞細亞商場門口見了麵。她告訴他,她去陪考前就辭去了市政府招待所的工作,現在他倆都是無業遊民,她說得那麼坦然,他聽得是這般淡定。自從張揚去補習,謝娟就過著“招待所——家”兩點一線的生活,幾乎就沒逛過街,現在張揚回來了,她要一次性把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逛個夠。不用她說,他就騎自行車帶著她直接去了花街,這條街是淮海市曆史最悠久的傳統老街,這裏有她喜歡吃的水晶包和辣湯及各種小吃,有她愛不釋手又舍不得花錢買的琳琅滿目的小掛件和小玩意,還有賣狗皮膏藥的一些新奇雜耍。花街裏人聲鼎沸,叫賣聲,音樂聲,嬉鬧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張揚就拉著謝娟直奔那個以前他倆經常光顧的掛件攤,五塊錢買了兩個杏核雕的屬相手鏈,一個是老鼠,一個是老虎。她說他的老鼠醜得跟他人一樣,他反唇相譏她那是母老虎,她幫他係上了老虎,他給她拴好了老鼠。之後,他倆邊走邊玩邊吃,蜻蜓點水似的,從街的西頭幾乎一家不漏地一直吃到東頭。兩點左右她吃完最後一根麻辣串,虛著眼朝他笑著,手在嘴前扇個不停,嘶哈嘶哈地說:“哎呀,這回可賺回來了,不能再茄(吃)啦,不能再茄(吃)啦。”
“還得吃呀!”他斜著眼朝她笑著說。
“啊——!還要茄(吃)呀?你還沒茄(吃)飽嗎?”她眼睜得大大的,驚訝地問他。
“吃飽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你記得去年咱們落難的時候,有兩碗涼粉錢還沒給人家不?想起這事,我就覺得自己特別不地道。”
“嗯嗯!”她趕忙點著頭,又道:“你還要吃涼粉呀!”
“是的,去一趟,吃過把去年欠的錢也一起付了。”
到了涼粉攤,攤主還是去年那對中年夫婦,他們已經不認識張揚和謝娟了,涼粉還是一塊錢一碗。張揚要了碗涼粉,先吃了一半,又叫謝娟吃了剩下的一半,她說要不是跑了一圈,真的這半碗都吃不下去。付了五塊錢,女攤主要找四塊,張揚笑道:“別找了,去年這個時候我欠你兩碗涼粉錢呢。”
“去年?不記得了。”女攤主若有所思地皺皺眉頭。
“是的,去年一天晚上,我要兩碗打包,當時沒帶錢。第二天我就回老家了,直到昨天才回來。真不好意思,兩塊錢欠了一整年。”張揚如釋重負地說。一年來,每每想起這兩塊錢,他總覺得自己像公然逃脫的賊一樣,做了一件虧心事。今天終於卸下了這個包袱,又頓感幾分坦蕩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