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雅尖聲叫著從他懷裏掙紮出來,捂著耳朵跺腳哭道:“我不聽,不聽。我沒有父母,師傅從小就對我說我父母死了,丟下我了。”她轉而望向白俏俏,“我從小就問師傅,能不能叫你媽媽,我想有個媽媽,師傅為什麼不能是媽媽呢?師傅對我說,我沒有媽媽,我沒有媽媽!”
最後兩句“我沒有媽媽”幾乎是喊叫出來的,她從小便知自己是白雲觀寄養的孩子,早晚要去修行。那戶人家每年都得了白雲觀送的銀錢,也便不讓她呼他們為父母。拜師後,便和白俏俏相依為命,恩師待她便如父母一般疼愛,便有過想要將恩師作為“媽媽”的想法,因而“媽媽”這個詞在她心裏叫了千遍萬遍,今日脫口而出。而她自懂事時就在白雲觀裏,甚少接觸男人,也便很少幻想父親的模樣,因而“爹爹”卻叫不出口。但此時她既然說“沒有媽媽”,那也就是說她“沒有爹爹”了。
裴維劍和白俏俏是既愧疚,又尷尬,特別是裴維劍,想到多年以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骨血流落廟宇之中,黯然不語。
而白俏俏抱著她,更是心如刀割,滿臉淚痕:“小雅,好孩子,你還小,不知道作人難啊,我當時,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眼看你一天天懂事了,我,這才下決心帶你找到你親生爹爹。你一個女孩兒,我不能讓你陪我終老山林,……。你想想,你爹爹早就娶有妻子,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怎麼會舍得下臉?”
小雅隻是在她懷裏哭。
她五歲時就到了道觀,算是帶發修行,在道觀那樣的環境下,禮義廉恥、清心寡欲、是非善惡分明,連穿件過於花哨的衣服都會被道姑們斥責。今日遇到親生父母這個場景委實令她難以接受……即使她還不能十分明晰善惡,但在一個十四歲少女的心中,隱約覺得爹爹背妻偷情,娘親私生女兒,搶人丈夫仿佛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她哭一陣,想一陣,始終不開口說話。
白俏俏見她哭過之後,情緒便沒那麼激動,心知要她接受也不能急在一時,便不勉強她。裴維劍道:“俏俏,我們不如回洛陽找個客棧先住下,還有,你穿著道裝也不方便,去買套俗家衣服換上。然後我稟明母親做主,咱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白俏俏想了想,也沒什麼好辦法,就答應先下山再說。
裴維劍又是激動,又是驚喜,帶著二人在日落時分來到洛陽。
一路之上,裴維劍對白俏俏道:“你看小雅這樣乖的女兒,我母親見了一定喜歡瘋了。白白得了個孫女兒,她的眼睛像你,額頭寬寬的卻像我。”
又道:“俏俏,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其實這些年來,我哪天不在想你?你渺兒師姐哪裏及的上你溫柔體貼?這些年,她也漸漸疑心我,對我不冷不熱,孩兒也沒一個。她為人又嫉妒,不讓我娶妾,我老母親盼孫心切,天天為了這些事情打鬧不休,你看看我,都有白發了。哪裏有什麼夫妻和樂可言。”其實他再英俊瀟灑,年紀也在四旬了,添幾根白發有什麼稀奇,可這樣的話偏偏入得白俏俏耳中。
且最後兩句,的確也是他的肺腑之言。雖然嚴渺兒不許他公開納妾,然她沒有生育,默許他收了幾個嬌美丫環作為通房侍婢,以廣子嗣,而且言定,母憑子貴。哪知這些丫環們承恩日久,蛋也毋得一個,裴維劍又不知足,仍然四處風流,弄得這班女娘見他一麵也難,隻他回府,便個個爭風吃醋,鬧得裴家雞犬難安。好在裴家這些年逐漸敗落,不容他過於囂張,也才罷了。
今日知道自己有個女兒,自然十分稱意,想著怎麼迎娶俏俏做妾,料那嚴渺兒也阻攔不了啦。——他倒也沒想過要休妻再娶。【注二】
裴維劍特意在一條偏僻街巷裏尋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裴維劍綽號“快劍潘安”,名聞江湖,家就住在洛陽邊上,這一帶的人大多都認識他,他這武當名俠,畢竟有些心虛,隻好歇宿在陋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