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疼痛
詩語空間
作者:崔益穩
奔跑高鐵,奔跑泥土
我在飛奔的高鐵上奔跑
再跑起來的是兩邊的樹影
最後飛起來的是泥土
通向故鄉的高鐵沒有開通
故鄉無法奔跑的泥土隻有沉默
隻能被豆莢和稻菽撳住
我的親人們埋在泥土底下
等待下一批親人們次第到來
在異鄉貓狗一樣衣食無憂
每逢流沙吹進眼睛
我總以為故鄉的泥土奔跑而來
哪怕一粒就能堵住淚水
奔跑的高鐵多像一根鋒利鋸條
一年到頭在故鄉與肋骨空檔處
瘋狂拉啊拉啊拉啊拉
雪和骨灰灰溜溜而下
回鄉偶書
老屋蛀牙似的歪煙囪擎起嫋嫋炊煙
活生生再現捆綁我和村莊的臍帶
秋風之刀快割斷這根鄉愁的尾巴吧
不要再問我草垛和紅燒肉誰主沉浮
祖墳是冒出於秋霜上的螺絲帽
將從前與今後疼痛的黑白日子擰緊
依然艱苦於蒼茫大地上挖掘人造子宮
鄉親們彎腰混播植物和夢的種子
為外婆洗澡
母親走時,雖未親口交代
但為外婆洗澡的重任
責無旁貸落到我身上
隻不過五六年才洗一回
陰陽相濟的秋陽下舀水
先洗蒙塵的頭發,一團黑水
再搓空蕩蕩的雙肩,又一團黑水
最後擦想象中骨瘦如柴的腰擺
肯定又是一團黑水滴下來
無論怎樣撫摸揉搓甚至敲打
外婆總抿嘴笑,無動於衷
將子孫的表現與秋水一起看穿
鏡框裏的外婆恢複得眉清目秀
秀美村莊已變為黑燈瞎火的鬼城
外婆豈能找到回家的路徑
洗呀洗,我感覺自己肉身越來越薄
突然砰一聲碎響,玻璃碴背後
母親細若遊絲的一聲歎息
一下子抵達我虛火的體內
春天的加減法
埋完亡母回家的路上,春光明媚
木柄泛青的鐵鍬,含情脈脈提醒
別忘記帶走我,將來還用得上埋父親
我一下子陷入大路兩邊做減法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