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啞舍·玉翁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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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57年開封府大學開封府內城朱雀門東北角這一帶,是東京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這裏因為蔡河流過,形成一道優雅的河灣。

蔡河灣這裏非常繁華,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商鋪建築,而且更加奇特的是,這裏同時擁有著貢院,太學,國子監,教坊,醫院,妓院,賭坊,從上九流到下九流,幾乎都擠在這一塊區域,獨特的風景讓這裏成為東進最富盛名的地方。

剛剛步入及冠之年的王俊民,跟著他的同窗好友初虞世,從蔡河灣南岸森嚴肅穆的學府中緩步走出,借著月色緩緩融入了蔡河灣熱鬧的人群中。

王俊民十七歲就入了太學,成為了這座最高等學府中的一個太學生,當然,若不是十二年前範仲淹範大人推出的慶曆新政,建立錫慶院太學,他現在還指不定在哪裏苦讀詩書呢。

太學設有舍齋,隻要交足了學費,吃住都在其中。

在太學之中煎熬了三年,王俊民尚是首次被人拽出來好好遊逛這赫赫有名的蔡河灣,一下子就被麵前這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的鏡像珍珠了。

在人群中還能看得到很多人和他們一樣穿著圓領大袖的白細布襴衫,這是太學生的太學服。

王俊民眼尖地看著幾個學子穿著太學服就明晃晃地往青樓楚館走去,不由得替他們窘迫起來,恨不得把身上同樣的這套白細布襴衫換了去。

但他也知道世風如此,在市井間每每還會流傳那些纏綿悱惻的才子佳人故事。大多那些不具名的作者,就都是他的同學

“康侯,想什麼呢?”初虞世都走出去好幾步了,才發現身邊的人沒有跟上來,不由得回頭去喚。

“哦,和甫,隻是想到明日就是上舍考試,我們現在還出來逛,不太好吧?”王俊民和初虞世的關係最好,兩人不光是同鄉,還是舍友。

“你都學傻了你,出來透透氣有助於明天發揮!”初虞世用手中折扇拍了拍他的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王俊民躊躇了片刻,終是不忍掃好友的興致,舉步跟了上去。

太學之中分三舍,分別是外舍、內舍和上舍。

新生入太學便在外舍學習,經過每月一次的私試和每年一次的公試合格,再由學官參考其平日行止,合格者便可升入內舍,成為內舍生。內舍生每兩年考試一次,優秀者會進入上舍。而上舍生每兩年都可以參加憑靠,諸多品評都必須達到優等,就可以成為上等上舍生,釋褐授官。若是有一門評級為平,則為中等上舍生,免禮部試。再次則為下等上舍生,免解試。

可以說,在太學之中,外舍、內舍和上舍,直接就把太學的學生分為了上中下三等。而上舍也不是誰都能進的,上舍生幾乎是在太學金字塔的最頂端,他們理所當然的擁有著太學之中最優秀的學官典學指導,最好的舍齋,最好的書房,在太學之中,向來都是鼻孔朝天的。

太學服的白細布襴衫是一種裳下擺接一條橫襴的男士長衫,全身上下都簡簡單單,看上去和一般士子的襴衫沒有什麼區別,但卻在黑色的襴衫之上有著一條不甚清楚的深色滾邊。整個東京城的人都知道,隻有太學的學生才能穿這種滾了邊的襴衫,還用不太明顯的顏色,區分了太學生的等級。

王俊民低頭看著下擺上那道靛青色的滾邊。心想他之前是群青色,現在是靛青色,希望在不久之後就能換成看上去低調、但是卻代表著上舍生榮耀的鴉青色。

正胡思亂想著,王俊民也沒注意到路人的目光,他們兩人本就相貌堂堂,身材挺拔,又身著代表內舍的太學服,極為惹眼。

進了太學內舍,雖然還不是上舍,但也算得上是半隻腳已經踏入了朝廷門檻。

所以他們兩人走在街上,不時就會有或羨慕或嫉妒的視線投注過來。王俊民跟著初虞世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小巷胡同,帶她發覺周圍已經冷清下來之時,才注意到他們已經到了一個很偏僻的胡同之中。隻是這裏分明還在蔡河灣附近,因為那吵吵嚷嚷的加埋生育吆喝聲就在不遠處清晰的傳了過來。這個互通中道也有著不少鋪子,很多都是賣古董和字畫的,因為這一行有著“燈下不觀色”的鐵律,所以入夜之後就紛紛閉了店,白天的時候應當是很熱鬧。

隻是這都閉店了還來做什麼?王俊民正想發問,就見一家古董店門前還點著燈籠,他隻來得及借著那燈籠的暈光看到這家古董店的招牌上寫著“啞舍”二字,就被初虞世拽著跨入了店鋪大門。

(二)

還未等看清楚店內的擺設,王俊民就已經聞到一股沁人心腑的香氣,甜而不膩,清新高潔,像是把他整個人內心汙濁的部分都洗滌了去,令他的心情立刻舒暢了起來。

這家古董店真的好奢侈,雖然不知道這熏香是何種香料,但絕對不是廉價之物。王俊民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錢囊,他父親不過是開封府的小小判官,吃俸祿度日,還要上下打點,供他上太學已是極限。更別說他家中還有三個未長大的弟弟,他也要省著點才是。

因為鐵了心不想買東西,王俊民倒是靜得下心來鑒賞店內的古董,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

店內的布置典雅宜人,各種古董的擺設都恰到好處,沒有待價而沽的市儈感覺,反而像是進入到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廳堂,每一個的古董,看起來都是華麗珍貴,價值連城。

初虞世卻沒王俊民那種閑心,他立刻衝到了放置文房古玩的地方,挑挑揀揀起來。除了一些玉佩扇子,他們太學生大抵都喜歡這些平日中可以用得著的文房之物,更加之古董店中經常會有些問人士子用過的文房清玩,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在考試前可以買來當個好彩頭,保佑科科必過,這在初虞世看來可比考前溫書管用多了。

“掌櫃的!今天下午我看到的那個,李白用過的雲紋白玉筆洗還在嗎?”初虞世急吼吼地掏出懷裏的銀票,“我這回錢帶夠了!”王俊民在一旁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映了,雖然這家店看上去挺不錯的,古香古色,賣的古董也很有年頭,但一個詩仙李白用過的筆洗也太離譜了吧?不過他也知道好友的性子,是勸也勸不住的,反正初虞世家裏有錢,倒也不在乎這點花銷。

隻是即使這麼想,王俊民也無法對這家古董店的老板產生好感,在對方從內間走出來後,他便移開了視線,不再關注那邊的討價還價,漫不經心地掃過一旁的博古架。可他的視線去忽然間被角落裏的一個玉人所喜迎,他好奇地走了過去,發現那是一個隻有大拇指大小的玉翁仲。

玉翁仲是一種驅邪祛魔的佩飾,翁仲原是秦始皇時的一名大力士,名阮翁仲,傳說力大無窮武力過人,秦始皇令阮翁仲兵守臨洮,威震匈奴。阮翁仲死後,秦始皇為其鑄銅像,置於鹹陽宮司馬門外。匈奴人來鹹陽朝拜,遠遠看到該銅像,還以為是真的阮翁仲,不敢靠近。於是後人就把翁仲鑄成銅人或者雕刻成石人,立於宮闕廟和陵墓前用以辟邪。漸漸地,石人開始佩戴的玉翁仲來辟邪,玉翁仲與司南佩、剛卯在漢代及其流行,同被稱為辟邪三寶。子不語怪力亂神,王俊民本是不信這些,但卻覺得這枚白玉翁仲雕刻得極其古樸大方,忍不住伸手拿了起來細細端詳。

這枚玉翁仲采用漢代風格為漢八刀,風格古拙凝練。簡簡單單的幾刀就雕琢出來一張青年人麵容,玉光瑩潤,有股攝人心魄的蒼勁剛毅。這枚玉翁仲的穿孔為人字形,從頭頂上直到腹部,再分兩路由腰部兩側出來,呈人字狀的紅色穗繩也是從頭部而下至腰的兩側係一結,這樣翁仲懸掛時就可以立著,這種人字形穿孔也是明顯的漢代翁仲的標誌。

王俊民愛不釋手的摩挲著,這枚玉翁仲許是年代久遠,穗繩雖是嶄新的,但玉翁仲的身體上麵有著數道裂紋,還有著血絲般的沁色,看上去就像是玉翁仲所留的鮮血,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哎呦,康侯你怎麼在看這個啊?”初虞世已經買了那個筆洗,抱著個錦盒湊了過來,一看到王俊民手中的玉翁仲,便大呼小叫起來。“怎麼了?”王俊民皺了皺眉,視線落到了一旁跟過來的老板身上,震驚於對方不似普通人的氣質。

這人穿著一襲秦漢時的古服,寬袖緊身的繞襟深衣,黑色的直裾優雅的垂在腳邊,更襯得他麵如冠玉,活脫脫就像是古畫中走出來的風雅人物。這樣的儒雅氣質,就算是太學中的太常博士,都比不上,更遑論他並未束發,可見還是弱冠之年。

“這枚玉翁仲傳說是給人帶來厄運啊!”初虞世語氣誇張的說道,“張師正知道不?就是一直和你競爭內舍學諭的那個人,前陣子不信邪地把這玉翁仲買了回去,連連倒黴,連內舍學諭都被你當了。後來隻好把這玉翁仲退了回來。”

內舍學諭是選取內舍生之中最優秀者當之,在學官無暇之時代為指導其他內舍生的功課。王俊民是為著內舍學諭會每個月發銀錢補貼才去報名的,從沒在意還有誰在和他競爭。

不過張師正他倒是有印象,畢竟內舍生之中極其優秀者也就那麼幾人,都是進入傷舍的後備人選,王俊民就算是再不問世事,也知道那幾位。但重點不是這個,王俊民沒理會初虞世的勸阻,直接向一直沒說話的老板揚手道:“這枚玉翁仲怎麼賣?”

那老板淡淡一笑,道:“你朋友都說這枚玉翁仲會給人帶來厄運,你怎麼還要買?”“是真的會給人帶來厄運?”王俊民擰緊了眉,他本來以為這老板能把一個看起來普通的筆洗都吹成是詩仙用過的,自然會巴不得地把這玉翁仲賣掉,編造各種離奇古怪的來曆。那老板卻沒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徐徐道:“玉本為石,聚集天地靈氣而生成玉,經過匠人精心雕琢為飾。而為主人擋過災的玉器,往往會因為靈氣耗盡而有裂痕甚至破碎。玉是有靈性的,但反之就也有邪性,碎玉很容易招惹些不好的東西。”

他沒有說這枚玉翁仲會給人帶來厄運,可每個字都在暗示。

王俊民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翁仲,他知道翁仲上麵的那些裂紋不是玉本身自己所帶的石紋,而是真正的裂紋,甚至連沁色都沁入得很深。

可是就是很喜歡怎麼辦?玉器與人也是要看緣分的,在這滿屋子都是名貴古玩的店裏,他就這麼視線一掃,就獨獨看中了它。就是想要占為己有,好像天生就該是自己的東西。

“這玉翁仲怎麼賣?”王俊民開始琢磨著自己可以動用的錢財有多少,他當了內舍學諭之後,倒是有了一部分補貼。

老板微微一笑,便隨意道:“既然你想要,就拿走吧。好好待它即可,若真是厭棄了,切不要隨意丟棄。”王俊民歡喜的道了謝,立刻就把玉翁仲掛在了腰間,覺得今晚當真是出來對了。

初虞世在出了啞舍之後,忍不住埋怨幾句,直說那玉翁仲邪門的很,讓他謹慎小心。

但王俊民渾然不以為意,既然喜歡一件東西,自然是要連它的所有都一起喜歡。

不管是優點,還是缺點。翌日的上舍考試,王俊民感覺不錯,交了卷子,就知道自己定是能進上舍了。倒是一旁的初虞世趴在桌子上唉聲歎氣,顯然是沒有底氣。王俊民思考0著自己的人生規劃,他今年入太學上舍,一年必是無法結業的,今年的科考必是趕不上了。好在現在是兩年一屆,他可以等兩年後的那一科。一邊思索著一邊收拾書桌上的文房筆墨,王俊民感覺到有人在他的麵前停了下來,一抬頭才發現是張師正。

後者正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他腰間,顯然也是認出了那玉翁仲。兩人雖是競爭關係,但卻從未說過話。王俊民也不知如何與他打招呼,而張師正也沒做多停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