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 0720 東海(二)(1 / 2)

即便是最有實戰經驗的潛艇兵,對魚雷來襲都會本能地感到恐懼,畢竟誰也不願意死在一個狹小密閉的鐵罐子裏。湖北號上真正遇到過魚雷攻擊的人屈指可數,聽到魚雷警告的人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雙腎頂部的腎上腺在交感神經的支配下分泌出腎上腺素,大量注入腎靜脈靜脈,很快彙入下腔靜脈經過肝髒後回心,而後通過肺循環進入左心房到左心室,最終泵到全身,造成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瞳孔放大,有些人肌肉會失去意識的自主控製,開始作高頻率的無效收縮,也就是俗稱的“顫抖”。當然,這並不是壞事,受到刺激的人都能夠更快地動員身體的感官、大腦和運動器官,對威脅做出最有力的反應。“倒計時2分55秒!艇長,這麼近的距離!”皮洛圖的潛台詞是,太危險,快逃吧!蘇卓君打開通話器問:“確定魚雷來襲麼?”那一頭的李純溪答道:“確定,魚雷出管後航向固定,瀑布上兩條直線,正對我艇而來。”蘇卓君從艇長座椅中站起身,向前一步伸手扶住潛望鏡的導軌,大聲命令道:“前進四!左滿舵!航向麼六五!投放兩枚氣幕彈!”指揮艙中的電子和機械伡鍾同時切換,別看湖北號艇身巨大,但良好的流體力學設計使潛艇的動力和操作反應很快,在瞬間就開始加速前衝,繼而瘋狂左轉,艇內毫無防備的人如果沒有及時抓住什麼的話,就一起飛向了右舷。餐廳裏的杯盤碗盞跌落一地,好在是仿瓷的摔不碎。輪機艙內,蒸汽輪機葉片在高壓氣體的推動下高速旋轉,推進器的轉速提高到了245轉/分,葉片周圍泛起了大量空泡,推進器前方的方向舵舵麵朝左打死,與安定麵形成最大的夾角,在將潛艇扭轉向165航向,而充沛的蒸汽則拚命推動潛艇達到35節的高速。這是核潛艇規避來襲魚雷的標準動作,以期在最短的時間內脫離來襲魚雷的搜索圓錐。身後留下兩個在水中飛舞的氣幕彈,快速地製造出大量的氣泡,形成兩個大型的氣泡屏障,漸漸融合成一個,一方麵可以隔絕噪聲信號,另一方麵可以給使用主動搜索模式的來襲魚雷造成目標的假像。李純溪戴著耳機,認真地聽著,在艇長下達規避命令後20秒後,航速就超過10節,有用的信號全被水高速流過潛艇外殼產生的湍流聲和摩擦聲所掩蓋。不過她再次之前已經有足夠時間聽出,來襲魚雷是中國早期生產的魚4型,山西省平陽機械製造廠的電動機和共軸推進器有特異性的”當當”聲,這是車床細微震動導致主軸橫截麵達不到完美圓形而在高速旋轉時產生的高頻震動。聽這聲音還能判斷出這魚雷是1987年以前的產品,因為那以後工廠進口了西德精密機床。小姑娘歎口氣,這魚雷的歲數都比她還大。“倒計時2分40秒!”皮洛圖推算了一下艦位,對蘇卓君說:“艇長,我們要反擊麼?”蘇卓君瞟了這位多話的副艇長一眼,命令道:“修正攻擊解算,麼號管魚雷航向兩拐五!”通話器那端火控部門長顏海華回答道:“麼號管航向兩拐五,到!”“有!”蘇卓君又命令道:“麼號管發射!”顏海華答道:“麼號管發射!”“倒計時2分35秒!”聲呐室內阿寶聽到隔壁魚雷艙魚雷管開始注水,緊接著機件“咕咚咚”地平衡內外壓,然後發射管外部艙門咣當一聲滑了下去,隨著隱隱的“麼號管發射!”的口令,“哧衝……”一聲,管內的魚6G型魚雷被高壓海水推了出去。緊接著大家都能聽到魚雷共軸雙推進器在水中高速旋轉產生電鋸般高頻噪聲,向右轉彎迅速遠離潛艇。“哈,反擊啦!問你死沒?”阿寶在椅子上跳了一跳,開心地喊道。“倒計時1分57秒!”突然,遠處海中傳來“叮……”的一聲,顯得深長而悠遠,在湖北號艇內回蕩著,過了2秒,又是一聲“叮……”。阿寶喊道:“搞笑啦~來襲魚雷開機啦!”李純溪白了他一眼,開始記錄主動聲呐警告顯控台上的方位,“兩八五……兩勾兩……三洞幺,間隔兩秒,強度減弱。”看來來襲魚雷開啟主動聲呐引導後,並沒有搜索到湖北號,僅僅是按照預先設定的直線搜索模式前進,看樣子033型潛艇射偏了。但這還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隻要來襲魚雷沒有確認耗盡最後一安培電流,就不能放下懸在半空的心。湖北號雪茄型艇身繼續在水中以最高速度35節采取規避機動,潛艇中部的壓水型反應堆中吸收中子的控製棒全部被抽了出來,提高鋯鈾陶瓷的連鎖反應數量,釋放出更多的能量,溫度猛然升高到250攝氏度,一次回路的高壓水泵自動開機,推動著大量高溫高壓的液態水進入熱交換器,與同樣由泵推動的高流量二次回路冷卻水交換熱量,直接在蒸汽發生器中變成高壓蒸汽。由於大量水泵的使用,導致輪機艙內的噪聲分貝數直線升高,振動能級已經超過主動降噪換能器所能達到的水準。動力操縱部門長李大根坐在動力係統顯控台前看著接近破表的數據直嘬牙花,這要是哪個管路或者閥門破裂,或者哪個高壓水泵停機,就會直接造成艇毀人亡的特大事故,不帶眨眼的。即使參加了所有的海試,知道每個項目確實不打折扣都完成了,在這種極端情況下,他也明白就算有99.99%的可靠性,其他部分仍舊就靠運氣。推動推進器的高速旋轉在艇艉同樣產生高分貝噪聲,由於空泡大量破裂產生的震動通過推進器傳回了潛艇的機械結構,整個艇身開始象音箱一樣轟鳴,如果不是全艇外殼覆蓋著消聲瓦,早就把整個海域吵個底朝天。艙室內部充斥著蒸汽輪機和振動噪聲,在這個緊張的關頭人們對這個背景噪聲充耳不聞,每聽到“叮……”一下,人的胸腔就不由自主地緊縮一下。“倒計時30秒!”在“嗡隆嗡隆”的背景噪聲下,皮洛圖一隻手無意識地緊緊抓著艇長座椅的後背,一隻手攥著碼表讀著時間,但已經忘記了讀這個倒計時是為了什麼。過去的2分30秒對他來說是整個下半輩子,口中幹渴,腦中一片空靈,既希望規避過程早點結束,又擔心規避以悲劇收場。內心感慨道:“敢情臨死的感覺是這樣達!”他除了看看手中的碼表,一秒一秒地數著數字,也不知道還能幹點別的什麼。這種近乎白日夢的空靈狀態沒有持續多久,就被蘇卓君的喊聲給驚醒了。“副艇長!”皮洛圖呆呆地望著艇長得臉,她叫我幹啥?“皮洛圖!”蘇卓君生氣地叫出他的全名。“到!”皮洛圖終於醒悟過來。“我們的艦位移動了多少?”皮洛圖看看碼表,倒計時最後10秒,“航向麼六五上3000碼!”“魚4主動聲呐的搜索圓錐直徑多少?”“一海哩?我艇脫離來襲魚雷的搜索圓錐了?”皮洛圖舒了一口氣,生命是多麼美好!蘇卓君的回答讓皮洛圖的心又懸了起來:“未必!投放兩枚氣幕彈!”“倒計時加13秒!”從右後方傳來沉悶而清晰的爆炸聲,李純溪興奮的聲音從通話器傳出來,證實了大家的聽覺:“指揮艙,這裏是聲呐室,兩八洞方向爆炸聲。”幾乎同時,火控部門長顏海華也報告:“指揮艙,這裏是火控部門,麼號管導線通信中斷。”533厘米直徑的魚6G型反潛魚雷僅自重就有1.5噸,是以模塊化和開放平台設計理念而研製的國產全數字雙平麵聲自導/尾跡自導/線導重型反潛魚雷,其戰鬥部是120千克的聚能破甲裝藥,就是俄羅斯核潛艇挨上一枚也夠嗆,更不要說小小的常規潛艇,皮洛圖這時又覺得用這麼昂貴的魚雷攻擊033型完全是浪費。蘇卓君冷靜地命令道:“前進二!”伡令下達,飛馳的湖北號很快在水的流體阻力作用下慢了下來,隨著推進器和蒸汽輪機轉速的下降,不可克服的振動也漸漸消失,潛艇內恢複了給人帶來安全感的寂靜,所有人的心漸漸平複下來,一種劫後餘生的快樂取而代之,“看來我們這次賭贏了。”而李純溪手下的聲呐室可能是全艇上唯一仍舊緊張工作的分隊了,潛艇航速降到10節後,爆炸聲和幹擾噪聲象潮水一般退去,沙灘上留下大量的有效資訊需要他們分揀識別處理。魚雷電鋸般的特異噪聲已經如隨著惡夢一起煙消雲散,很可能由於保養維護不當,電池過早地耗盡了。而280方位上傳來輕微的爆炸聲、氣泡從破裂艇殼溢出的“噗噗”聲,艇體在沙質海底隨坡度滾動扭曲折斷的聲音……小姑娘似乎還聽到了人絕望的呼喊、敲打艇殼的聲音,“砰!砰!”這時槍聲麼?也許就有人在絕望中開槍自殺。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那些瞬間死亡的人也許是最有福的,他們不再有任何痛苦。幸存的人,比如困在艇艏魚雷艙的水兵,他們及時關上水密門,等待著他們的又是什麼呢?氧氣耗盡,二氧化碳濃度上升,再生藥板告罄,然後又能如何?從魚雷發射管逃生麼?在這個深度下,生存機會又有多少?也許,稱職的艇長是不會輕易讓潛艇陷入毫無生機的境地,他在發射魚雷之前,究竟在想什麼呢?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