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 0400 德勝村(九)(1 / 2)

一顆炮彈輕輕地落在遠處的菜地上,砰地一聲爆炸,聲音傳到海盜謙的耳朵裏,跟過年放的大號麻雷子差不了多少。緊接著,菜地裏又落下一顆大號的,讓人隱約感覺到地板有點震動。“二叔,看!他們放的這啥玩意啊?跟我們過年的鞭炮差不多,還不老準。”“就是,這也太小兒科了,這是在打炮麼?”陳二叔探出頭來看了看,臉色變得煞白,忙抄起電話報告:“謝連長,敵人開炮了!……是!”又一顆小炮彈輕輕地落在曬穀場上,這次的落點比上回更近了,不過聽起來這小不點得爆炸聲真不比炮仗大多少。“朝鮮人!你們真小氣!技術也不行!有本事你打過來啊!”海盜謙蹲在地上衝著窗外大喊。“還瞎喊啥啊!趕緊撤!快鑽菜窖!”陳二叔一把抓住海盜謙的後脖領子,把他從窗口拉開,眾人見狀忙不迭抓起自己的武器連滾帶爬地滾下樓梯,往他家院子裏的菜窖。海盜謙手快,一把拉開地上的鐵門,招呼眾人鑽進去。“啥大驚小怪的啊?把人當狗給拽下來。”等海盜謙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黑洞洞涼颼颼的菜窖地上,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脖子,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黑暗,伸手到處亂摸,一麵摸一麵嘟嘟囔囔道:“我的天文望遠鏡,那是韓國帶回來的,要是弄沒了你可得賠。”“賠什麼賠?敵人炮擊了還不跑?”“就那倆小炮仗,還打不準,怕什麼?”哢嗒一聲,陳二叔順著牆摸到開關,點亮了點燈,這菜窖到了夏天空蕩蕩,牆邊的架子上沒有太多存貨,隻放了一些冬天沒吃完的蘿卜大白菜。海盜謙眼睛滴溜溜地周圍打量了一下,挑了個還算飽滿的白蘿卜在衣服蹭了蹭,嘎嘣一聲掰開了啃。“呸,呸,這蘿卜都糠了。回頭我得咱媽說說,這些爛菜都扔了吧!”外麵傳來一陣”嗚……”的呼嘯,緊接著的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大動靜,整個世界都跟著顫抖起來,菜窖的電燈滅了,一縷縷塵土撲簌簌地撒下來。緊接著,鐵門外的呼嘯聲此起彼伏,炮彈落在菜窖的前邊,落在菜窖的後邊,落在菜窖的左邊,落在菜窖的右邊,然後你根本就分不出來落點的方位。鎖不牢的鐵門被氣浪一次又一次鼓蕩著,如同廟會上的大銅鑼那樣匡匡作響,周圍的爆炸混成一片。空氣中刺鼻的苦澀氣味,與民兵們習慣的槍彈硝煙完全不同,這種氣味混合著塵土的腥味以及人身上的汗味尿味,使人在黑洞洞的菜窖中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進去的目的,仿佛生來就是在這個黑暗的子宮中忍受著劇烈的顛簸,不斷地被看不見的手托著屁股往上顛,往牆上撞,他們嚎叫著,哭喊著,不知道何時會越過崩潰的邊緣。時間突然失去了意義,仿佛剛才就是現在,現在就是下一刻,而下一刻又將是剛才的重複。這破炮還有完沒完啊!炮彈不斷地轟擊著大地,爆炸時輕時重,時近時遠,可就是不停!海盜謙從自己口袋裏掏出Zippo打火機,用大拇指哆嗦著劃動著鋼輪,在火石上擦出火星,引燃了充滿煤油的棉繩。眾人的眼睛出現在這微弱昏黃的火光中,臉卻已經被汗水、眼淚和鼻涕混合塵土而成的泥漿蓋滿,這點光給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鎮靜效果,有了光,人就不再需要孤獨地麵對黑暗,有了光,人就不那麼容易失去對時間的把握。何蓓突然靈機一動,掏出手機來看了看,原來從炮擊開始到現在,才不過5分鍾,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掏出手機來照明,菜窖中的氣氛似乎不再那麼無助,周圍落下的炮彈似乎也不那麼恐怖了。全身蜷縮蹲在牆角,口中念念有辭的陳二叔也”騰”地直起身子,怪不好意思地撿起地上的自動步槍,貼著牆坐了下來。原來膽量這種事,不是靠吹出來就管用的,平生第一次遇到炮火轟擊,能不尿褲子都隻能算神經比較麻木的。又一分鍾過去了,炮火聲漸漸稀疏下來,鐵門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哨聲,豎起了耳朵,小心翼翼地湊近鐵門,沒錯,那是連續兩次長哨聲!那是丁諾出來的戰鬥警報,這個曾經血戰南海的老兵在整個炮擊中一直堅持在地麵觀察。“全體注意!進陣地,準備戰鬥!”陳二叔從胸前口袋裏掏出哨子,也按照同樣的模式吹了起來,這樣就可以把命令傳遞下去。這回輪到咱們啦!菜窖中的眾人不約而同,下意識地站起身伸手緊了緊褲帶和鋼盔帶子,摸摸自己懷中的武器,慢慢站了起來。陳二叔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把鐵門的插銷拉開,使勁向上推,居然一推就開了。還沒等別人邁腿,海盜謙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眼前的景象倒比他的想象要好得多,他家後院完全沒有變成戰爭電影中那種殘垣斷壁,隻不過是多了十幾個深深淺淺的彈坑,雞籠和犬舍也散了架,籬笆牆東倒西歪地居然還站立著,而他家的房子,也就是屋頂破了兩個洞,正有一股小煙從破洞中飄出來,磚紅色的瓦片滑了一大片掉到地上,窗戶玻璃昨晚就敲碎了,所以也看不出什麼損傷。就在海盜謙站在自家後院歎息的當兒,眾人已經操著家夥衝進了他家房裏,陳二叔安慰道:”沒事,有政府賠,包工包料!”如果他知道這個敗家孩子此刻是在埋怨炮火威力不夠大的話,非加大力度,象熊瞎子那樣一巴掌把他拍倒在地不可。炮聲真的停了,也沒見那些幸存的狗們在外麵狂吠,不知炮擊時躲到了什麼地方。從窗戶裏看過去,遠處菜地盡頭的小樹林裏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都穿著深色的軍裝,八成是綠色的吧,反正在樹蔭裏看不真著。這邊炮一停,那邊就開始往外湧出操著家夥的人,擺成稀疏的一橫排陣勢,是一條約摸50多人的散兵線,他們往前走了大約20米,又湧出一大排人,然後又是一排,又是一排,似乎那樹林就是步兵製造工廠的生產線,可以源源不斷地往外輸出產品。“開打吧!”海盜謙架好自動步槍,裝模作樣地調了調表尺,做出一副準備射擊的樣子。“別動!聽我的信號!”“這麼多人,就放他們過來?”“不放過來咋打?你自己瞄瞄,現在那人還沒你的準星大,咋瞄得準?”看見村子這邊沒有動靜,朝鮮步兵也沒有加快行進步伐,到了200米的距離上,第一排居然原地臥倒,在打穀場邊與菜地交界的土坎後隱蔽起來,看樣子還架上了輕機槍和火箭筒。後排的步兵則繼續慢慢地向前走著,顯然是打算在前排步兵的火力掩護下漸漸逼近小村,然後在盡可能靠近的距離上發起衝鋒。對方步兵的散兵線越走越近,仔細觀察之下,他們也不是一條筆直的橫線,原來是四五個小波浪,浪尖的位置是班排長之類的軍官,他們的身上穿的是與普通士兵不同的迷彩服。遠方模糊的人影漸漸可以分出頭、軀幹和腿,而後又能看清人臉上的五官,他們手上端著的武器擦碰到武裝帶的聲音,衣領上的金屬徽章的微弱反光,甚至連夜戰鬥留下的火藥味都那麼清晰可辨。原本躍躍欲試的海盜謙現在反而慌了神,他想到的是那些人都是誰,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家住哪裏?喜歡吃泡菜還是烤肉?一槍打過去,子彈會落到他們身體的什麼部位呢?會不會向你還擊?當人有了這些體驗,和平時期習慣了安逸享樂的青年人才發現到打仗真的不是仿真槍野戰對抗,更不是聯網射擊對戰,自己真的幹不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先開始是小腿發軟,然後中樞神經失去了對骨胳肉的自主控製,全身不由自主地高頻率抖動,窗台上擱著的自動步槍也明顯晃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