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x市某大型醫院的心理科醫生。那天下午，我剛做完一例婚姻情感的谘詢，一個中年男人就走了進來。他有些禿頂，個子不高，稍微有些發胖，臉頰上稀稀落落地長著很長的胡子。他右手握著一瓶礦泉水，很有禮貌地向我點頭致意。我請他在我的旁邊坐下，開始聆聽他的遭遇。
男子的語速有些快，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不過我逐漸能聽懂，他是在講家裏老母常年臥病在床，姐姐、姐夫有意謀奪家裏的房產，想要謀害自己和母親。他還信誓旦旦地說，早晨姐姐給他做的麵條裏放了東西，吃起來怪怪的。他出門之後，又發現姐姐派車跟蹤自己，於是他就躲到了一個小商店裏，買了一瓶礦泉水，可誰知道，賣礦泉水的人竟然跟姐姐串通好，賣了自己一瓶摻了東西的礦泉水，完全變了味道。說著，他拿起礦泉水非要讓我嚐嚐。我執意不肯，他又堅持想在醫院對礦泉水做一個鑒定，看看到底他們給摻了什麼東西。
根據我的職業經驗，我意識到這是一個精神分裂的患者，他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並且出現了幻味（味覺上的幻覺）。為了了解更多的情況，我就問，最近還有沒有別的異常感受。男子想了想，神情變得緊張起來，他說，早晨起來的時候，一摸自己的襠部，竟然發現那個東西不見了，他懷疑是被姐姐派人給割掉了。我知道，這是一種很特殊的閹割妄想，現在可以非常肯定，這就是精神分裂的病人，在這個時候，一般負責任的精神科醫生會明確地告訴他，他的精神出了問題，這麼做即使他當時意識不到，過後清醒過來之後，也會增強他的自知力。
於是，我對他說，現在你的精神上出了一些問題，感覺係統遭到了破壞，需要到精神病醫院做係統的治療。男人哈哈大笑，他指著自己，滿懷不屑地看著我，反問道，我精神上出了問題？那神色好像是我給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不過，他又馬上嚴肅起來，很鄭重地問我，是他們把我的感覺係統破壞了？然後又自言自語地答道，是的，他們會那麼做。我又勸他去精神病醫院去做治療，他謔地站起來，似乎窺破了我，說，原來你也是和我姐姐一夥的！說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這類病人往往是很危險的，我突然想起，兩個月前，x市的一家私人心理診所的心理醫生被一位精神病人刺死，額頭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正當要下班的時候，醫務科送來了一個通知，說我國著名的心理學家馬凱要在y市進行一次封閉式的培訓，為期一周，特意給我發來了邀請函。由於時間倉促，明天一早就要開始培訓，院方希望我今晚馬上動身。
我們的醫院是一所大型的部隊醫院，作為軍人要做到令行禁止。跟老公和孩子打過招呼後，我就登上了前往y市的火車。火車上人很多，但是由於我的特殊身份，很快我就被安排到了一個軟臥車廂。軟臥車廂裏沒有幾個人，我可以隨便挑選自己的位置。我在遠離他人的地方選擇了一個沒有人的包廂。
窗外，x市的夜景非常美麗，燈火通明的大樓和街道不斷地向我身後掠去，很快火車就駛出了市區，隨著x市的漸漸遠去，一股疲憊如山一般向我壓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每天都在跟人類精神上的痛苦打交道，每天都在解救別人，而忘記了我自己也深受傷害。或許這次出差是一個很好的休養的機會，我把自己扔到鋪上，靠著枕頭，眼睛看著走廊。
這時，走廊上走過來兩個年輕人，看上去是一對戀人，到了我的包廂門口，女的突然停了下來，她有禮貌地衝我笑著，問道，大姐，請問到z市幾點停車？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我很少坐這趟車。這時候，那個男的竟然罵了一句，什麼破女人，不要臉！我立刻被激怒了，站了起來，大聲質問，你怎麼罵人？男人滿臉的無辜，瞪大眼睛看著我說道，大姐，我沒有罵你啊，剛才我什麼也沒說。女人也滿臉的迷惑，說道，大姐，我也沒聽到他罵你啊，我隻是在跟您問路。
這時車廂那頭的幾個人也走過來圍觀。我明明聽到他罵了我，可是他倆卻不肯承認，那個男的還不住地向周圍的人解釋，說，我根本沒有罵人，這位大姐卻偏偏說我罵她。大家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為了不把事情搞大，我選擇了息事寧人，示意他們趕緊離開。
躺在鋪上，我的腦子一團糟，剛才明明聽到他罵我了，可是他們都說沒有罵，難道是我聽錯了？真是晦氣，想放鬆一把，偏偏又遇上這樣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包廂的門口又走過來一個男人，他探頭探腦地向我望了幾眼，竟然又不屑地罵道，這麼不要臉的女人，真沒見過。我一下子又被激怒了，跳了起來，撲了過去，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叫道，你罵誰？男人茫然地看著我，攤開雙手，說道，大姐，我什麼也沒說啊，你怎麼啦？又有很多人攏了過來，男人拚命得向大家解釋著，這時候，有人開始偷笑，我聽到有人小聲說，這個女人可能是個精神病吧，別跟她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