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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直像那家秘密銀行的業務員,在給那古怪姨媽打廣告!聯想起小猩猩所說,存儲秘密可以巨額貸款,又回想起姨媽那可以測謊的變色龍,我忽然意識到,那家銀行的鐵盒裏是不是裝著許多驚天動地的大秘密?比如“我如何周旋在有錢的女人中間,讓她們為我傾家蕩產並自相殘殺”或者幹脆是“我如何殺了一個人並毀屍滅跡”?我的脖子忽然感到一陣冰涼,那種地方我以後還是不要去了。 周日的市立圖書館雖然擁擠,但還是比我家大多了。我穿著高筒皮靴,一件黑色風衣,戴著鴨舌帽和寬大墨鏡,像個特務般來到了圖書館。 我“偵察”的目標是《時間的女兒》,我準備模仿它的故事框架來寫那該死的英文短劇。該書作家鐵伊隻寫過八本小說,但本本精彩,沒有一部落下水準。這一本屬於“曆史推理”,講一個摔斷了腿的警察在休養期間,如何通過一張圖片和一個年輕男人,將幾百年前發生的皇室疑案解開的故事。書名來源於一句英國諺語:真相是時間的女兒。 我思索著這句話,感到興趣昂然。我們身邊有多少謊言與欺騙,有多少誤會與誤解,事情的本來麵目往往因為各種原因而變成秘密,而流言蜚語或人為製造的謊言搖身變為所謂的“事實”。 這又讓我想起了袁崇煥,那真是人為製造的可怕的“誤解”。不知被淩遲處死的他會覺得委屈還是幸運,與他同時代的大多數將他恨之入骨,而幾百年之後的現代人卻為他所受之苦而哀傷歎惋。若皇太極仍在世的話,他會在“秘密銀行”裏存下加害袁督師的過程嗎? 圖書館的查詢係統顯示,書還在館裏,可是我在書架上卻找不到它。難道是有人取走了正在看? 我這樣想著,拿著一本其他的書坐到閱讀台上,一抬眼就看見了對麵有人放著一疊書,第一本剛好就是《時間的女兒》,封麵上理查三世那蒼白而承受著巨大痛苦的臉正對著我微微皺起眉頭。 “呀!在這兒呢!”我失聲輕呼了出來。 對麵那人抬起頭看我,我看見他下巴上淺淺的胡須像草原,健康的深色皮膚像蕎麥饅頭,高而挺的鼻梁則像一把劍。我認出來了,他是關天——雙胞胎姐妹命案的男主角! “嗬,抱歉。”我衝他點點頭,他也淡淡地回應了我,然後便埋下頭。 我其實很想和他商量,能不能先讓我把書借走,劇本寫完之後他再借,可是等了半天,他始終用一頭濃密的卷發對著我,不給我任何“自然開**談”的機會。 他的沉默和寂靜讓我隻得按捺住內心的焦急,悄悄打量起他來。或許真像網友所說,他是一個手段高明的男交際花?可為什麼我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輕浮與油滑。他認真看書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好人,一個認真、負責、自尊心強、絕不允許自己卑微的男人。又或許他背後也有一個“時間的女兒”,需要漫長的歲月來孕育與證明? 校長的囑咐再一次回蕩在耳邊,我即刻下了一個倉促但英明的決定——劇本按照關天與雙胞胎姐妹的故事為原型來寫,我甚至相信改編之後,其悲慘性和戲劇性不會亞於莎翁。但前提是,得和他多次接觸,挖掘故事真相才行。 經過多次嚐試,向他借了兩次筆,問了三次時間,流露出我對他所看的書也很感興趣後,我們終於認識了。 他爽快地把書讓給了我——雖然已經不需要它了,但我還是裝出驚喜的模樣接了過來。 “這是我的名片,有空可以出來坐坐,聊聊……推理小說。”我晃了晃手中《時間的女兒》。 他接過我的名片:“嗬嗬,現在老師都用名片的嗎?” “用的。”我盡量讓自己保持一個溫柔而甜美的微笑,既需要一定的電力,又不能過火,這種分寸火候的拿捏簡直讓我累死了,“你的呢?” “沒帶。” 接著,便傻傻地看著他離去。回到家,我終於在電腦上打出了第一行字:黑王子的詛咒。 我將關天寫成一個英俊但邪惡的王子,國王的兩個女兒同時愛上了他,國王派人去問他如何選擇,並承諾無論他選擇哪一位,都將奉上一座城池和大量的財寶。黑王子卻說他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來選擇,方法是每天夜裏將一位公主送到他房間裏去,隔天送另一位,第三天又送第一位,如此反複到第三十天,他將公布最後的答案。 黑王子在每個夜裏,分別問兩位公主:“你知道我與你姐姐/妹妹昨天幹了些什麼嗎?如果你答得出,我就娶你。” 於是,兩位可憐而痛苦的公主為了尋求答案,互相刺探消息、勾心鬥角,並為了自己最終被選中,派殺手去毀對方的容,或買通宮女給對方吃迅速衰老的藥等等,最後發展為提著菜刀在宮廷中鬥毆…… 寫到這裏,我停住了。因為我拿不準黑王子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我得給他製造理由,也就是行為動機。 就在我端著濃茶,準備徹夜不眠寫劇本時,我瞟見有什麼東西趴在我的沙發上。轉過去一看,是變色龍。 它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全身顏色鮮紅。我呆住了,動也不敢動,然後就看著它的皮膚慢慢淺化成駝青色,再慢慢變成和我沙發一樣的米色,最後完全融入了那燈心絨布沙發套中。 一口將濃茶喝幹之後,我跳下床,來到沙發前,在變色龍呆過的地方摸來摸去。 平的。它不在那兒。 接下來,我覺得自己太傻了,第一變色龍的顏色不可能那麼純粹,第二它如果真在那兒,也不會憑空消失的。這一定是幻覺。 我討厭幻覺。 周一上課時,小猩猩一直用灼熱的目光盯著我看,讓我渾身都不舒服。 “老師再見!”一下課,他立刻撲了過來,“蘇子鵝,你寫好了嗎?” “稱呼也變得太快了吧!”我翻了個白眼。 如果真的由小猩猩來演,別人一定會誤會“黑王子的詛咒”是個喜劇。可這種殘酷的話我怎麼對他講得出來呢? 不過幸好他自己轉變了話題:“對了,蘇子鵝,我姨媽問起過你。她問你是哪裏人,多大了,教什麼的。” “她問這些幹嘛?”一想起那個女人和她的寵物,我更加不舒服了。 “她說,你不成為她的客戶太可惜了。” “哼,她家的服務太國際化了,我消費不起呀。老師想要發泄的時候,出去唱個卡拉OK,打個網球什麼的就解決了。” “她說如果你成為她的客戶,一年最高貸款金額可以達到一千萬。去吧,說點或者寫點什麼,然後你就有一千萬了呀!” “你姨媽是個好人,我也腳踏實地,我和她之間沒必要發生經濟糾紛。” “明明你就拜金,裝高尚可是會後悔的哦!”小猩猩做了個鬼臉。 “我等著那一天。” 原以為,既然本小姐已經決定不再踏上那扇門,就應該遵守諾言。可是誰也沒想到,幾分鍾之後的一個事件,讓我瞬間改變了主意。 與小猩猩說完話後,我就去了趟洗手間,上完廁所出來洗手時,我看見水龍頭裏的水由透明慢慢變成了鮮紅色,紅色的液體順著我的手落進純白的陶瓷盆,就像我在割腕自殺。一抬頭,就看見鏡子上方趴著一隻變色龍——阿裏郎,它的皮膚也是這樣鮮紅刺眼,純粹得就像油漆刷過。 “啊!血!”一個女生進來洗手時大叫著逃出去了。 我再一回神,發現水已經變回了正常,阿裏郎也消失了。但是,那個女生的反應讓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幻覺,變色龍一直在我身邊,它到底是想做什麼?監視我,抑或是向我傳達某種信息? 整個下午我都無心工作,下班時,我做了決定——單獨去見那位姨媽小姐,請她和她的變色龍不要再打攪我的生活。 由於是星期一的傍晚,公路塞得厲害,直到晚上九點一刻我才抵達海濱浴場旁的別墅區。小猩猩的姨媽家就在前麵,那扇數不清顏色的門用它獨特的視覺感召喚著我。 抓著“尾巴門把”捏了幾下,屋子裏傳來空洞的叮當聲,過了大約七、八分鍾,姨媽小姐才打開門,站在我麵前。 “進來吧。”一看見我,她就眯起彩色鏡框下的細眼,冷冷地說。 我再度踏入這間充斥了變色龍的客廳,心髒部位像捆了一塊鉛,沉重得難以跳動。不等她為我倒茶,我直來直往地開口:“我沒有秘密,就算有,也不想存在貴銀行,請你以後不要再讓阿裏郎來煩我了。” “它煩到你了?你很害怕嗎?它的存在讓你想起了什麼?不能夠活得坦然是不是因為心裏有太多東西?”她並沒有否認,但在咄咄逼人地發出一連串問句後,又說:“蘇小姐,我從來不強迫別人儲存,隻是阿裏郎覺得你很有必要來開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