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了
小小佳說
作者:李雲華
“幾點了?”
旁邊座位上的姑娘抬腕看了一眼,告訴了我時間。
我沒有聽清楚姑娘的回答,她的聲音被公交車裏的擴音器聲音覆蓋了。“一品香餃子提醒您,請站穩扶好,剛上車的旅客請往裏走,前方到站——三維家園,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每天從上午九點十分到下午三點半,我都要呆在這環路公交車上,而且還是最後一排的右邊臨窗的位置。我喜歡這車,公交卡是社區給辦的老年卡,坐車不要錢。
擴音器裏這帶一點兒鼻音的聲音就是受聽,和老伴兒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時候的老伴兒是廠裏的廣播員,人們都叫她是百靈鳥,追她的小夥子有一個加強排了。整天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的,梳著兩條小辮子,一笑倆酒窩,還有一顆美人痣,又年輕又漂亮。看,這話讓我說的,真是老糊塗了,五十多年前老伴兒才二十出頭的歲數,當然年輕了。我的嘴角翹了一下,露出了一絲笑容。我真想鑽進那匣子裏看看是不是老伴兒報的站名,問她你在那邊寂寞嗎?老寒腿還疼嗎?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忍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就會陪你去了。
“幾點了?”
旁邊正在玩手機的小夥子頭都沒抬說了時間。
年輕就是好。看旁邊的小夥子也就二十多歲,正是血氣方剛、想幹啥就幹啥、幹啥都成的年齡。老人家說過,他們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朝氣蓬勃。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廠裏的足球隊員,還是個前鋒。五十多年了搬了好幾回家,亂七八糟的破爛扔的扔、賣的賣,可市體委頒發的那個全市業餘足球冠軍的獎杯一直沒舍得扔掉。我清楚地記得,那次全市共有三十二個業餘隊參加,和現在的世界杯的參賽隊一樣多。我們廠隊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殺入決賽,對手是市鋼鐵廠代表隊。到比賽還有五分鍾就結束的時候,場上比分還是二比二平。就在這時自己中場得球,連過三名防守後衛,帶球進入禁區。就在射門那一刹那間,一名防守球員將我狠狠絆倒,我忍著疼痛主罰了點球,一蹴而就。事後,經醫生診斷自己的右小腿骨折。要不是這次意外,就有可能是省裏的專業足球隊員了。決賽那天,省體委的趙教練坐在看台上,他是來選隊員的,真是不信命不行啊。自己躺在病床上接受了領導的慰問,記者的采訪,還有廠裏職工們的鮮花。那麼多人和自己說話,不知道先回答誰後回答誰,還有那麼多人聽自己講話。傷愈出院後站在禮堂的舞台上,對著麥克風講,台下有一千多人,黑壓壓的一片,說三兩句話台下就有一片掌聲。下班了騎自行車回家,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的都和自己打招呼,也許那時候把這一輩子的話都說盡了。
“幾點了?”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拽著媽媽衣角怯生生地告訴我說,他戴的是玩具手表,是不會走道的,一直都是一個時間。
時間真是一個不知累的家夥,總是在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咋就不知道歇歇腳呢?如果它有停下來的時候,我真願意讓它停在四十五年前。那時兒子也是五、六歲,他不停地問這問那,問過彩虹為什麼是那麼多種顏色,問過夏天樹上的知了為什麼總是不停地叫,問過比目魚為什麼眼睛長在一側,沒有眼睛那一側來了敵人怎麼辦。小家夥真是聰明,小嘴整天沒完沒了地問問題。從小學到大學一直是三好學生,大學畢業後去了南方,每隔兩、三年回來一趟,在自己的記憶裏兒子的模樣已經漸漸模糊了。倒是去年春節時兒子買的老年型手機派上了大用場,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手機號碼除了兒子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每個星期五晚上八點準時接聽兒子的電話。上個月有一個星期五,不知怎麼回事,兒子忘記打電話了,害得自己一夜沒睡著覺。眼睜睜地盯著手機,它的鈴就是不響。
“青年大街就要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小匣子裏又傳來了“老伴兒”的聲音。該下車了,今天問過三回幾點了,姑娘說九點五十,小夥子說十二點零五,小男孩媽媽說兩點四十。自己坐車就是想看看人、說說話,可他們怎麼就不和自己多說幾句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