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從手術室出來時已是淩晨。他摘下口罩,“病人情況非常糟。”
趙醫生明白他的意思,夏芷雖然活著,不過是吊著一條命罷了。她可能再活幾個月,也可能下一秒咽氣。
韓鎮和夏誌國尚能維持自己的情緒,夏小初早崩潰了,在她姐身旁止不住流淚。段芸和韓楚也來過,給他們帶了水和食物。
趙醫生在一天之後才有勇氣走進夏芷的病房。
夏芷睡得不安穩,幾乎在趙醫生進來時就醒了。她眯著眼,艱難地對趙醫生做了個笑的表情。
趙醫生擦去眼角的淚,擺出一副專業態度,“感覺怎麼樣,哪裏疼嗎?”
夏芷喉嚨裏發出‘齁齁’的聲音,似乎在笑。趙醫生也知道自己問了個非常蠢的問題。她怔怔地看著夏芷,表情虔誠,“活下去,求你了。”
夏芷立即晃動著頭。她繼續從喉嚨中發出那種瘮人的聲音。趙醫生許久才分辨出來,她在說:“讓我死,求你。”
病房很靜。靜到趙醫生有種耳鳴的錯覺。
她看著夏芷,夏芷也看著她。她眼裏全是哀求。她一心求死,但她做不到,所以她求她。
“你為什麼總是為難我。”趙醫生左眼流出一行淚。她彎下腰,吻上夏皮翻肉綻的雙唇。她從來學不會拒絕夏芷。
從來也不。
夏芷正在墜落。她墜入柔軟的被子裏,墜入冰冷的木板,墜入堅硬的水泥。然後她看見那片灰暗的森林。
林間的霧氣終於散了,一個漂亮的女人正在林子邊衝她招手。
“小禾!”那女人說。
是媽媽。
宋隊長急忙趕到醫院,在展彥病房門口遇見了蘇向暖。蘇向暖眉頭緊鎖,滿臉懊喪。宋隊長心下一驚,“老展出事了!”
“沒有!”蘇向暖一見是他,指著屋子,“他剛醒,醫生正給他檢查。周隊長和一個光頭叔叔在裏麵。”
宋隊長長舒口氣,“那你擺個喪氣臉。”他心裏暗暗補了一句,個熊孩子。
夏芷說:“我回去了。”
宋隊長拉住她,“走什麼。你學**呐,做好事不留名。守了大半天,好歹進去看一眼。老展知道你擔心他,心裏不定多高興。”
“我才不想他高興”,夏芷小嘀咕。“我家有門禁,不能回去太晚。”
宋隊長一想也對,大晚上的,她一個小女孩確實不安全。“你等會兒,我先看一眼老展,再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車——”
“不行,吳堅要想堵你,出租車司機頂什麼用。”
蘇向暖驚訝,“吳堅,他不是坐牢嗎?”
宋隊長也驚訝,他親耳聽見老周把這事通知了蘇居安。“你爸沒告訴你!這心也夠大的。”
夏芷葬禮那天天氣好的不像話,陽光又烈又強,晃的人眼淚直流。
韓鎮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夏芷家起火的原因被定性成意外,說是因為家裏電路老化引起的。不管是真是假,記者們都早早守在墓園周圍,想拍下家屬悲痛的臉,作為這場新聞的句點。
夏誌國執拗地親自埋土,泥土和著他的汗水揚在棺槨上。深坑填平。十多年前,他也是這樣,親手埋葬了他的妻子。
那時他的大女兒抱著年幼的妹妹站在他身旁。如今夏小初像夏芷當初一樣大,正強忍著眼淚,和父親一起埋葬自己的姐姐。
趙醫生握著白色的玫瑰,這才想起來,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為什麼,該死的人總活的逍遙,該活著的人卻早早死去。她捏爛手中的花,眼裏滿是狠厲。
夏芷人緣很好,來送她最後一程的人很多。夏家父女都不善於交際,韓鎮正想過去幫忙,被段芸攔下來。“我去吧,你,多陪她一會兒。”
韓鎮握著她的手,“謝謝。”
黑白照片的夏芷也很漂亮,韓鎮盯了許久,指腹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夏小禾,願你下輩子別這麼倒黴,碰不見我。”
趙醫生收起電話,走到他身旁,“那人醒了。”
韓鎮臉上毫無波瀾,“既然夏小禾想他死,他就活不了。”
墓園空曠而擁擠,墓碑排列的有序而整齊。蘇向暖看著哭泣的人們,突然意識到,這下麵躺著的也是別人愛的人。
可他們再也不能見麵了。
她想起尤小左,也不知道那聲‘哥哥’他聽見沒有。
她扯了扯韓楚的衣袖,“和我去趟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