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朱府,朱瓴猶自恨恨跺腳。回頭見甄良神色癡癡呆呆的,知是她將那些話放到心裏去了,不由得煩躁道:“別把那些混話往心裏去,她算個鳥啊。”甄良卻卻似全沒聽見一般,隻木木的往前走。
已是寅時,淡淡的夜色中甄良如失了魂的布偶,漸漸前行。看得朱瓴心口一片酸痛。她總是看不開,自小便是如此。裙子髒了哭,女紅做壞了哭,托她養的獵犬死了哭。長大後,她倒是不哭了,但眉眼間總含著一分怯意,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她總在害怕,卻又不肯說出來。他想幫她,卻不知如何下手。朱瓴長歎一聲,在初秋微寒的空氣裏吐出微薄的白氣,悻悻的回了軒雨樓。
朱瓴在軒雨樓看著含煙閣的燈亮了一夜。黎明時突然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引人惆悵。
天剛亮,朱瓴就匆匆向老夫人以及父母大人請過安。這在平時是不多見的,朱瓴的懶起在府內是出了名的。以至於每個人都吃了一驚。更讓他們吃驚的是一向溫婉的甄良竟命丫頭凝心,將前去拜望的朱瓴堵在門外。每個人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麽。
裏屋,甄良抱著銅鏡怔怔出神,鏡中女子鬢發花白。
紅顏白發是怎樣的惆悵。要怎樣滄桑的心事才會這般殘酷地催人老去。她究竟想了些什麽。一顆鮮嫩的心,怎經得起那麽多的驚懼與隱憂。
朱瓴本來就預感不好,此刻被凝心堵在門外,更是心下一片血亮。必定是出了事。她,可還好?也不顧凝心徒然的伸臂,推開她一陣風的衝進去。穿過層層繡門,朱瓴伸手要揭珠簾。簾內陡然傳來一聲驚呼。“不,不要——”那般惶恐,尖銳的女聲抖抖的亮起,劃破寧靜的清晨。淡藍的天似乎也被劃出一道明亮的深可見骨的傷痕。朱瓴的心痛得一抖。
咬咬牙,朱瓴大步走了進去。
甄良遮掩不及,一臉絕望的看著他。那樣可憐,那不是他愛的女人啊!甄良看起來那樣卑微,如最低賤的奴仆站在四壁輝煌的宮殿裏,為自己的衣不蔽體而瑟瑟。
半晌甄良才從喉間擠出一聲絕望的懇求:“不要看——”淚水蜿蜒而下。
朱瓴輕輕合眼,將甄良擁入懷中。結實的胸膛有安穩的味道,將甄良層層包裹。
甄良哽咽著,用一種不自信的細若遊絲的聲音問道:“你討厭我嗎?那......"
朱瓴伸出食指按住甄良的唇,溫柔的說道:"不要說了.你知道,我不是從昨天才開始愛你的。我愛了七年了.從你在梔子花下對我咧嘴笑開始,從你還會為弄髒裙子而哭的時候起,從你還隻會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咬著嘴唇擰衣角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愛你了。我還會愛你直到你牙齒掉光,滿臉都是我們遇見的街角那個瘋婆婆那樣的皺紋和黑斑.我是要愛你一輩子的,這點白發算什麽,最多不過提前完成我與你白頭偕老的願望。你知道的,我愛你,你也愛我。"
“你知道的,我愛你,你也愛我”.這句話像是魔咒,一下子就將甄良的心打碎了。甄良才剛緩過一口氣來,又被悲傷擊倒。她何嚐不知道?可並不是有愛就夠了啊.她拿什麽和那些侯爵家的小姐們比啊.她拿什麽來配他。她對於他全無用處。
然而甄良不明白,隻要她的愛就好,朱瓴並不奢望更多,而甄良所認為不可逾越的困難他從未放入眼中。朱瓴隻想要她陪.有她看著,他的成功才有意義,他的出眾才不會流於俗媚.朱瓴隻想要她的溫柔.別的女人就是再好上一百倍,他也不稀罕。
甄良倉皇逃出朱瓴的臂彎,倔強道:"你不要誤會了,我對你沒有什麽別的感情.我,我一直隻是將你當作弟弟。"顯是越描越黑的話。甄良有些懊惱的想。
朱瓴麵色一僵,淩空虛抱的手臂在半空僵了片刻才收回。“我會治好你的。”他以為他說得很平靜,卻不知在甄良聽來,卻滿是冷冰冰的怒意。
有些事許諾是很容易的,但做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發已蒼蒼,如何重新變回滿頭青絲?傳聞千年何首烏令白發重黑的奇效。上次遇見的那兩個女子,顯然是些妖邪,從她們那裏或許可以得到些線索,或者她們本身就養著也說不定。朱瓴回頭看了眼含煙閣,女眷們聚在那裏,滿屋紅粉黛綠說不盡的鮮豔。縱是紅顏老死,在這滿園的春色裏也是算不得什麽的。朱瓴有些嘲弄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