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昔月曾照輕舸來(1 / 3)

昔月曾照輕舸來

陌上花開

作者:橘文泠

鴨鴨推薦:身為橘子的編輯,我一直都默默地喜歡著她的文字,她很擅長將故事寫出別具一格的感覺,更何況這些故事並不隻是普通而簡單的故事,還擁有著自己的性格與柔情。

(一)花舸娘子

空山新雨後。

曉初提著裙子在山路上小心翼翼地走著——她可不想摔一跤,一身狼狽地出現在沈元清麵前。

一刻鍾後,總算看到了淨雲寺的山門。後園中,沈元清正仰望六角亭“慈航普度”的匾額出神。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三少,車子在山下等著。”

沈元清轉過身看她。他的目光很是溫柔,隻是應該並非在看她——下人們都說她生得與他早先的戀人很像,這才有了飛上枝頭……抑或是一步登天的機緣。畢竟她原本的身份太過卑賤——沂州多水道,那些坐船遊走於歌樓酒肆的女子有個挺好聽的別稱,花舸娘子。

但仍是賣笑人。

三年前她十五歲,不願接客選投河自盡,卻被他救起,贖回家中納為妾室。雖然如今是民國了,但這對於詩禮傳家的沂州沈氏而言依舊荒唐絕頂,可那時卻沒人反對。後來才知道是為著另一個女子的緣故。許艾雲,沈元清在大學裏的同學……戀人,那年沈元清本要帶她回鄉來見家長的,不想歸家前夕出了車禍,艾雲亡故,沈元清也傷了左腿,留了個微瘸的後遺症。

遇上她的時候,他正消沉得如行屍走肉一般……

所以沈家人但求他能恢複精神,就算納個煙花女子做妾也行。反正她就是張掛在牆上的畫,看看臉就行了。

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她看著沈元清挺拔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順手折下路邊剛開的寒香花,不想卻引得沈元清回過頭來。

“這是做什麼?在佛門也不知道忌諱。”他皺眉問道。

“這花曬幹了與檀香和在一起能夠寧神,老夫人生前也喜歡的,我想再做一些,下次來時給她老人家供上。”沈老夫人年前去世,這次沈元清來寺裏便是為了料理她的長生牌位,同時也為了平複哀傷過度的心緒。

沈元清這才發出一記失笑,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搖了搖頭,繼續行路。她趕緊跟上,猶豫著有些話要不要說——他近日能寧心安神,也是這寒香花的功效。倒不是說想讓他承她什麼情……

隻是想他知道,無論怎樣,總有她看重他。

卻聽他問:“你來的時候,趙總管他們從碼頭回了沒?人可有接到?”

聞言,她便生生地,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二)紀姨娘

趙總管奉命去接的人叫明蘭,說是艾雲早年失散的小妹,之前來書問過艾雲的骨灰。

因為艾雲是個孤兒,所以當年沈元清便將她的骨灰帶回來供奉在淨雲寺,時時探看,聊以慰藉。誰想如今冒出來一個小妹,信中說想將艾雲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沈元清為此頗為煩躁,但還是回信說請明蘭親自過來一趟。

看起來……艾雲和自己真是挺像的。

這是曉初在沈府大門外看到明蘭時,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對麵的少女一身洋裝,年紀與她相仿,麵目也神似,隻是多了一點矜持的貴氣。

“咱倆還真像……你是誰?”兩下裏照麵,明蘭倒先笑起來。

一旁趙總管趕緊上前來引見:“這是三少房裏的紀姨娘。”

明蘭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她微微頷首,然後便低了頭,直到眾人都進去了,方才鬆了口氣。一抬頭,卻見巷口那裏有個人正向這邊探頭探腦:“什麼人?!”她喝道,那人嚇得一個踉蹌跌出來,“別誤會,我就是看個熱鬧。”男子笑得痞痞的,操著燕京口音,“敢問這是沈家的宅子嗎?”

她點頭。

“好氣派,不愧是沂州頭一挑的人家。”男子嘖嘖有聲,她益發覺得怪異,“你到底是什麼人?再不說明白我可就喊人了!”不是她草木皆兵,沈家家大業大,不怕賊偷也怕賊惦記。

“您可千萬別喊,掌櫃的知道非辭了我不可。”男子一邊賠笑一邊從懷裏取出個藥包來:“這是給府上紀姨娘送的。”藥包上有“博山局”的紅紙——沂州最好的香料鋪子,男子是新來的夥計阿山。聞說如此她才緩和了顏色,收下藥包,再將手裏的布袋交到他手裏:“給你們掌櫃的,他知道怎麼弄。”

是早間采的寒香花,阿山來得正好,省了她跑這一趟。

阿山這才回過味兒來她就是“紀姨娘”,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連聲說得罪,囉唆了半天才走,她看著搖搖晃晃的背影,忍不住失笑。然而這般輕鬆心緒並沒能持續多久,轉回花廳,看到是沈元清與那個明蘭相談正歡,她才想起自己剛才為什麼非要親自去“博山局”——

製藥是其一,更是為了避開……

眼前的這般景象。

看樣子沈元清已經確認了明蘭的身份,且她又該是和她姐姐很相似的。沈元清會對她青眼有加也不奇怪。而就算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權利,她也不願看沈元清移情於他人的樣子。可她又忍不住想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於是在廊下默默地站了好久。這次會麵的最後,沈元清聽聞明蘭抱怨所住的旅店不稱意,便邀來沈府為客。

明蘭答應了。

(三)真是委屈了你

比起她的姐姐來,明蘭的運氣顯然好得太多。收養她的人家是明州有頭有臉的商賈,膝下原本有子無女,救回年幼的明蘭後便視如己出……

午後,曉初在房中碾著香料,想著關於明蘭的種種——她入住沈府的半個月來沈元清待她很上心,但他們除了去淨雲寺看過艾雲的骨灰一次之外,其他的時間裏都是遊玩沂州城裏的各處名勝。怎麼看也不像哀悼。而府裏的下人們何其有眼色,這會兒流言已經傳得滿天飛了……

“你在做什麼?”忽然明蘭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愣愣地看著少女好奇地搶過她手裏的碾輪,“碾的是什麼?好香。”

“這是調香用的。”她一時解釋不清,卻見明蘭饒有興味地看向自己,“我能試試嗎?”

不等她回答明蘭已經滾起了碾輪,卻不想錯了勁道,輪子滑出槽輪,她一下脫手,手肘磕在石碾上蹭掉了一層皮。

“嘶——”明蘭立刻紅了眼圈。

她趕緊去找傷藥,卻在門口與沈元清撞了個滿懷:“小心……”他扶起她,卻又一眼看見邊上明蘭泫然欲泣,趕緊拄著手杖快步過去,“怎麼了?”等看到明蘭手上的擦傷:“這是怎麼搞的?”他立刻質問她,她一時不知所措,還是明蘭解圍:“不關紀姨娘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沈元清這才沒有再說什麼,卻還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他對明蘭說帶她去上藥,便扶著她的肩往外走。

“等香做好了,姨娘能不能送我一些?”臨出門時明蘭問她,她點頭說好,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沈元清,見他眉間隱約有怒意,趕緊低下頭去。

而等他們走後,她想著沈元清扶在明蘭肩頭的手,思忖想象中的那點暖意,越想越不快。

然而這天晚上,沈元清卻來叩了她的房門。

她又驚又喜:“三少怎麼過來了?”便急著奉茶,又問用過消夜沒有。

“別忙了。”他淡淡地說,目光卻是深沉難懂的,看不出是喜是怒,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忽然這麼值得關注了。臉上開了花不成?

這麼僵持了好一會兒,沈元清終於開了口:“下午的時候,你是在製香嗎?”

她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這手功夫是跟母親身邊的劉嬸學的吧?那年她還說你的手藝是青出於藍。”他回憶著,神色越發柔和起來,“你還學了什麼來著?記賬?刺繡?”

她驚訝地看著他。

沈元清輕歎:“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被人稱讚是好事,更遑論是被心上人稱讚。更不用說,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這樣稱讚她。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厚著臉皮幾次三番去求那些老家人教自己學問,一筆一畫地學寫字直到深夜,拚命記誦那些陌生無比的算術口訣——

她從來隻是希望,能對他更有用一些……

可下一刻,她聽見他似乎帶著猶豫問:“曉初,你想不想去念書?”

(四)姨娘有心事

香製好之後,她親自送了一包給明蘭,細細說了品香的要訣後,在明蘭左一聲又一聲的好姐姐裏從房中退了出來。走著走著,忽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三少是覺得曉初留在府中礙眼嗎?

幾天前的夜裏,沈元清說要送她去省會上女中,那是離沂州數百裏遠的地方,她一時間驚怒交加,就這麼質問了出來。沈元清當時變了臉色,掉頭就走。

她是不是太不識抬舉了?可是……

“元清啊,曉初她終歸是風塵中出身,你總要為咱們家的名聲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