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寶貴雖然當上了銷售股股長,但是,在這隻有幾十個人的磚廠,他的每一種新的夢想和新的野心都受到了客觀的局限。他感到自己像一名有實力的重量級拳擊運動員,比賽的對手竟是輕量級的。一種強烈的超越欲迫使他又開始追逐新的更高的目標,他要進入公司機關,成為真正的白領。這對他來說,確實是一個很難跨過的坎。而要跨過這個坎,就必須接近公司經理層的領導。
這天傍晚,侯寶貴和麗麗來到舞廳,剛剛相擁著跳起來,侯寶貴就發現了公司主管資產管理的梁副經理的那位胖夫人,正孤身一人坐在角落裏。侯寶貴鼓足勇氣朝那位胖夫人走去,請她跳舞。胖夫人舞步笨拙,臉部表情僵澀,侯寶貴費力地帶著她旋轉,一曲又一曲。燈光舞影中,侯寶貴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誘導成功,使這位胖夫人舞步輕盈起來,臉上顯現出了光彩。舞會結束的時候,麗麗不見了,侯寶貴索性送胖夫人回家。路上,胖夫人滔滔不絕地和侯寶貴嘮著嗑兒。先說公司的一些事情,因為她本人就是公司人事部門的負責人。接下去說到了梁副經理,說自己的丈夫不知都忙些什麼,常常夜不歸宿,至此竟嘮出傷感來。侯寶貴回到家,要向麗麗解釋,麗麗微笑著說:“你也懂得怎樣利用自己了。”表情上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
正是從這以後,侯寶貴開始真正堅定不移地利用自己。他常常邀請胖夫人參加舞會,每次胖夫人都興高采烈地應邀前往。後來,侯寶貴竟認了僅比自己年長七歲的胖夫人為幹娘。他覺得這是一條接近梁副經理的捷徑。然而,他雖然專誌一念為仕途,為實現野心不惜一切,但在胖夫人麵前,也多少感到像女人賣淫一樣羞澀。
也正是這羞澀的代價,為侯寶貴換來了夢寐以求的東西:經胖夫人推薦,侯寶貴進了公司機關的資產管理處,真的成了白領階級之一員,還弄到了經濟師職稱,為他的身價貼上了金字標識。
進了機關又有職稱的侯寶貴不是傻蛋,不是人們貶稱的“山炮”。他深知自己根基淺薄,要想在明爭暗鬥的科室人員中站穩腳跟又有所作為,就得把尾巴夾起來。於是他每天早早上班,打水、拖地、抹桌子,然後給兼總經理助理的一把手朱主任沏茶倒水,然後再觀察朱主任和同事的反應,小小心心地遊刃在領導和同事之間,窺伺和等待著新的機遇。侯寶貴憑著聰明的頭腦和勤奮,再加上幹娘胖夫人的努力,竟先於別人被選拔為公司的後備幹部。
機遇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侯寶貴成為後備幹部不久,公司決定在資產管理處的成員中選拔副主任。侯寶貴熱血沸騰,以背水一戰的姿態投入了角逐。他讓麗麗在她當舞廳小姐時結識的權貴中活動,並請求幹娘胖夫人在梁副經理的枕邊為他吹風。侯寶貴自己也忙前忙後疏通各個關節,他已經隱隱約約嗅到了一股成功的氣息。幾天後,人事任命令下來了,侯寶貴夢想成真,當上了資產管理處副主任,試用期為一年。欣喜之中,當天就去了幹娘胖夫人家,梁副經理不在,胖夫人笑容燦爛地接待了他,說自己如何如何推薦,梁副經理如何如何力爭,才算為他爭到了這個位置。說著扯過侯寶貴,眼睛火辣辣地盯著他,臉色緋紅。侯寶貴明白胖夫人此刻的心態和渴求,但她畢竟年長於自己,又風韻消退,很不情願。但是,為了感謝提攜之恩,更確切地說是為了今後的仕途,侯寶貴還是順勢擁進了她的懷裏。
一個幾乎要在社會最底層混一輩子的燒磚小子,一夜之間成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高層白領,這使侯寶貴有了一種強烈的榮耀感。他開始按照高層白領的氣質塑造自己,穿著體體麵麵,在高檔理發店理了頭發,舉止言談也斯文起來,變得很像個人物了。很像人物的侯寶貴得到地位和權力之後,永不滿足的野心又開始向私利上延伸。資產管理處的職能既負責在用資產的管理,又負責閑置資產的對外租賃和賣斷。那些已經辦企業或正在辦企業和準備辦企業的私營老板,都把眼睛盯在建材公司的閑置廠房設備上,挖空心思想搶到一塊公有企業的廉價蛋糕,都舍得本錢在資產管理處,更確切地說是在管處理的頭頭們那裏下功夫。公平而論,在公司的資產管理和閑置資產處理上,侯寶貴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從清倉查庫到出租出售閑置資產的評估作價,同私營老板討價還價直到最終簽訂合同,侯寶貴沒少賣力氣,這也給管理處帶來不少實惠。侯寶貴很理性,他知道自己同朱主任的關係,是撲克牌裏的大王和小二,就把自己的權利和得到的實惠謹慎地限定在隻能屬於自己的範圍之內,不讓自己的貪欲過分膨脹。他對朱主任畢恭畢敬,什麼好處都讓朱主任拿大頭,就連業主請吃請喝提供特殊服務,侯寶貴都讓朱主任先挑選服務小姐。與其說侯寶貴精明能幹,懂得禮數,莫不如說朱主任平庸無能貪欲過重更恰當。朱主任身高馬大,又惡眉怒目,一臉橫肉,讓人望而生畏。平時手裏總是玩著一對很重的鋼球,即健身,又是防身的武器。雖然是一把手,對管理處的工作懶得操心勞神,事事讓侯寶貴放手去幹,隻是在利益上不撒手。漸漸的,私營業主們看出了侯寶貴在閑置資產處理上的特殊作用,就越過朱主任,隻在侯寶貴一個人身上下籌碼。侯寶貴得到的好處,也就多多少少比朱主任實惠一些,這使朱主任很惱怒,尤其是他意識到侯寶貴人緣越好,辦事能力越強,工作越有成績,就越是最危險的家夥,說不定哪一天會使自己的位置動搖,於是幹脆收回了管理處的一切權利。侯寶貴一下子由說得算做得主,成了虛設的客串角色,閑了起來。他去找幹娘胖夫人,讓梁副經理調停。怎奈梁副經理知道朱主任是總經理黑道上的哥們,能被推上資產管理處一把手位置上,是總經理賜給他的人情。當年總經理為了爭到現在的位置,暗中指使他用鋼球砸得對手兩月沒起床,為總經理贏得了成功的機會。況且朱主任又掛著總經理助理的頭銜,自己是副經理,根本拿他無可奈何。
侯寶貴不甘就範,決定反擊,奪回他失去的以及將來必定屬於他的一切。他寫了十幾封上告信向有關部門投寄,揭發朱主任借建材公司搞產權製度改革之機收受賄賂,損害企業利益,並接受私營業主提供的特殊服務——嫖娼。侯寶貴的揭發檢舉,果真招來了各方麵的人員到公司調查。調查結果,不是因為證據不足,就是雞毛蒜皮小事而草草結案,公司為此搭上了好多紅磚和木料。總經理十分惱火,對侯寶貴免職已成定局,隻是試用期沒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