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玉樹地震祭
我寧可永不結識你,也不願這一天
因一場災難而關注、牽掛、翹望你
我發誓:在這之前,我從未聽說你
我的祖國廣袤,幅員遼闊
諸多村落像繁星隱於天空
而我,長期以來迫於生計,已鮮於在我祖國的地圖
上旅行
然而,自從這一天。一刻。一秒:突如其來的地震搖
落你頭上的星星
我的心靈便餘震不斷
我的血液中,就住滿了素昧平生的親人
這一天,連風也是嗚咽地吹著,像一個報喪的人
如果誰聽不見痛苦,誰的心便是一個聾子
誰看不見廢墟下的呼吸,誰的愛便是一個瞢者
這一天,通過你,我像一條拍打掉塵土的魚,重新回
溯到長江、黃河的源頭
那兒,月亮的下巴總是像一款靜美的高原傳說
支在一曲風吹草低的西域民歌上;而銀鈴般的雪水
比藏族少女的嗓音還清冽
整天整夜,彈奏著一支比轉經筒還悠長的神曲……
然而。正是這一天,我初次結識了你。我初次結識你
便是揪著心,含淚
結識你的苦難,你的缺氧的、搖晃的身軀,你的
滿是劃痕的臉
你的——從衣袖內不盡滾落出的飛沙走石……
這一天,如鑿,如鏨,在我們心上刻下
比傷痕還深的紀念
這一天,我們的呼吸中突然長出一棵叫“玉樹”的樹
它那麼陌生、遙遠
而又如此貼心貼肺,這就意味著
隻要我們還活著,它就會被我們的血液滋養
它就會
亭亭如月,籠蓋四野
玉樹:一隻麋鹿的驚恐
那麋鹿的麵影驚恐。它探進往日籬柵的
脖頸像一個巨大的問號——
一庭院的廢墟和寂靜
一庭院的無人 仿佛
它往常每日的到來隻是一個夢境
而那嵌在窗中的小女孩的歌聲
也僅是夢境中一個飄逝的童話
——那麋鹿的麵影驚恐
那麋鹿的蹄聲驚恐。——當它循著大地深處的坼
裂之音
預感似地返回往日的籬柵
它沒有看見主人像素常那樣
橫過柵籬,遞給它一捧帶露的青草
一庭院的廢墟和寂靜,一庭院的無人
仿佛,它的再次到來
隻是為了給出一個瞬息消殞之家的實證
——那麋鹿的蹄聲驚恐
那麋鹿的眼神驚恐。一滴淚,像冰涼的太陽
滑過它年邁的臉頰
一庭院的廢墟和寂靜
一庭院的無人
它支在柵籬上的
問號似的脖頸,仿佛被一個有關生死之虞的問題卡住
大地背後,黑夜漫來
它滿身的斑紋像絢爛的火焰漸次熄滅
——那麋鹿的眼神驚恐
淚在吹
淚在吹。吹幹了臉龐,和眼睛
高海拔挖出缺氧之壙
淚來填滿它。淚,在吹——
淚,在吹。從玉樹方向吹來,又吹向玉樹……
地震挖出大山的墳塋
淚來填滿它。淚在,吹——
淚在,吹。一滴汶川之淚掛在心尖上,尚未風幹
一滴玉樹之淚又以落日凋零之悲
掛上大地的臉頰。淚在吹——
淚在,吹。我的多難的祖國在一滴淚水裏翻滾
煎熬何其漫長而無辜;仿佛我們的心
需要一次次在山崩地裂的塵土裏洗浴。淚,在吹——
淚,在吹。一個嬰兒以淚為乳
一個老人以淚當燭
一個少女以淚為祭幡。淚在吹——
淚在吹。高海拔的淚,滾動在低塵世的懷抱
像是一粒不死的人間火種
在向死而生的玉樹手中傳遞——愛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