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宮泠羽的心情忽然起伏。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不顧一切的衝出去,攔住夜雲輕,讓懷真離開。
從夜雲輕說要請她看什麼免費的戲的時候,她心裏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等到剛才,懷真身懷武功一事被夜雲輕發現後,這種不祥就更加清晰了!
懷真是她的好友,況且他早已淡出紅塵世外,潛行修佛,她真的不想他出任何的事情!
夜雲輕沉吟了片刻,凝神問道:“那為何,為何偏要毀掉它?”
懷真深瞳如幽幽潭水,默然半晌,隻望著遠方出神。遠處天青色透出一層層黑雲,很快便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淋著濛濛細雨,好大一會兒懷真才從容的開了口,然而他接下來所道出的一番話,卻足以讓自己的半生清明身敗名裂!
“下雨了。”懷真的語氣依舊清淡,仿佛不是在講述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而是站在旁觀的角度,敘述別人的經曆:“貧僧記得,那天也下著雨。”
“她穿著單薄的長裙,沒有撐傘,站在雨中,哭得花容失色,鞋子和裙裾皆被打濕。那日貧僧也穿著那身佛寶袈裟,我們在亭中傾談,她突然伸手抱住了我。”
他說到這裏,夜雲輕麵露驚異之色,臉色變了又變,一時啞口。似乎不敢相信,這樣一番話會從他這樣的佛門中人嘴裏說出來。
雨越下越大。
懷真沒有理會他的驚訝,繼續緩緩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貧僧既親近過女色,破了法戒,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到來。一時錯,一步錯,錯便是錯,貧僧竟然還妄想毀掉袈裟便可抵消罪過。無量清淨佛。”
懷真雙手合十,打了句梵語。
古人喜歡在秋天送別,所以和秋有關的詩句多半是和秋光一樣蕭條冷清的,充滿了離別的涼意。而人,卻喜歡在雨中回憶。
佛寶袈裟和大雨,讓懷真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雨天。
半年之前,有一個女人冒著大雨來到了大光明寺。
她身上華麗的刺花長裙被雨水打濕,白色的繡鞋上也沾滿了泥水。她哭哭啼啼,一路狂奔到寺院中,那天除了懷真以外,所有的和尚都在後院上早課。
自然便由懷真接待了她。
由於男女不便,懷真便同她在亭中交談,她說什麼,他都細心的聽著,並不參與談論,等到她說得累了,他才說幾句寬心的話,並要打發她離開,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衝到他麵前,一咬下唇,伸手抱住了他。
懷真修行多年,定力極佳,本不受女色所惑的,但是倘若他並非真正是四大皆空,他心中早有所愛又當如何?
事實是,懷真心裏喜歡的女人,早已經離開人世,她被自己的夫君和滅了全家,被他的新歡幾箭釘死在城門上。
碰巧的是,那個雨天來到大光明寺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世子的側妃,花顏雨。花顏雨被世子冤枉,一時想不開,便來到大光明寺。花顏雨有著一張和宮泠羽五分相似的容貌,所以當她出現在他麵前時,懷真強大的定力便減去一半;當她溫軟的身子抱住他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便情動了。
在經殿前,香霧中,佛前,他拋棄了一切,以佛寶袈裟鋪地,與她抵死纏綿。
懷真喜歡宮泠羽,可宮泠羽卻隻把他當兄弟。她死後,他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可感情一事又有誰能夠說得清清楚楚,解釋得明明白白?所以當他看到跟她容貌相似的花顏雨才會忍不住情動。
他犯了戒,但卻不後悔。
事後花顏雨離開了,懷真自然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自此以後,他便沒有見過她,這件事也就隨著時間慢慢被淡忘掉。可不幸的是,原本該世子和世子妃來參加的齋戒,卻突然變成了由花側妃代替。
於是懷真再次見到了花顏雨。
也自然想起了那個荒唐的雨天。
懷真曾以為,製造袈裟失竊的假象,毀掉罪證一樣的袈裟,眼不見心不煩,自己便會自然而然的忘記那一天。
可他錯了。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除了他聰明以外,其餘人都是傻子。
至少夜雲輕就很聰明,深知“賊喊捉賊”的道理。
懷真的話止於自己破了戒。
他自顧自回憶,卻並不打算再說什麼了。
而夜雲輕驚訝之餘,卻不忘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懷真道:“此事與她無關。”
夜雲輕笑道:“我隻是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然會讓紅塵之外的懷真禪師心動……”
懷真看也不看他,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