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多飆風,腹中千百戰。
裴洛靠在軍帳之外,看著不遠處的篝火邊,一群士兵高聲大笑,一壇烈酒爭來搶出,喧嘩不已。
之前這一戰大勝北燕,傅帥下令休整一日,將士們飲酒同樂。
他心裏卻明白,這一戰雖是勝了,南楚的情勢卻完全沒有好轉。
北燕號稱二十萬大軍,而那日擊破的僅僅兩三萬,更逞論出兵之時後方遇襲,剩下的糧草不過可以支撐整個南楚大軍度過半月而已。
他枕著手臂,看著頭頂一片廣袤蒼穹,微微眯起眼。耳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中間還夾雜著衣甲的輕響聲。裴洛轉頭去看。隻見秦拓也在帳篷邊上坐下來,笑著問了一句:“怎麼,今日一戰你立了大功,還是不高興?”
裴洛不禁失笑:“可能半個多月前,我還會以為戰勳就是最好的回報。”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這裏的每一個人,不管出身如何,家中都有高堂、妻女,從軍的有朋友有兄弟,卻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回去。”裴洛輕歎一聲,“我以前不知道,看著相交多年的朋友戰死在眼前,究竟是什麼滋味。如果可以交換,我寧可什麼功勳都不要,隻想和從前一樣。”
“我們擔負的是整個南楚的安定,什麼情緒都要拋在後麵。何況,”秦拓微微一頓,“沒有什麼東西是會永遠不變,多多少少,都還是會有些變化。”他站起身,將手伸給對方,“坐在這裏也是一個人不開心,不如去喝酒?”
裴洛看著他,微微一笑,就著他的手站起身來:“好,今晚就大醉一場!”
秦拓抬手一敲他的肩,也笑著道:“今夜隻飲酒,不訴離殤!”
兩人走到篝火旁邊,隻見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撲過來,一把抓住裴洛的衣襟:“宣離兄,你怎麼才過來?我早就、擺平了一片了,哈哈,和我喝酒,不自量力!”林未顏嘴上說著話,突然回頭豪氣萬千地喊:“誰來比摔跤?輸了的就脫光衣衫繞軍營跑一圈!”
秦拓不動聲色地看著:“林兄醉得厲害了。”
裴洛在篝火邊坐下。一旁的一個士兵立刻將手中酒壇遞過來:“裴大人,你要不要一起來喝一口?”裴洛一把接過酒壇,仰頭便飲,軍營沒有好酒,隻有粗劣的燒刀子,沒咽下的酒漿順著他的嘴角淌下去,衣襟上濕淋淋的全是酒漿。他將酒壇一倒:“沒了。”
那士兵看得張口結舌,一旁早有人又遞上一壇:“裴大人真是好酒量!”
裴洛一聲不吭,隻管自己灌酒。
突然有人大聲哭出來:“老子收到家鄉來的信,老爹得病去了,等老子回去,兒子都不認得,老頭子的骨頭早就爛光了!”
一時間,哭聲笑聲夾雜在一起,亂七八糟。裴洛躺倒在地,眼中的蒼穹星辰漸漸模糊,一揚手,手中酒壇被遠遠地擲了出去,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響。他抬手遮住眼,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該笑,明明已經醉了,腦中卻還是異常清醒。
北地多飆風,腹中千百戰。
戰未完,腸已斷。
在軍帳外睡到大半夜,倒是被冷風凍醒的。
大夥兒嘟嘟囔囔地跑回營房。
林未顏一手支著額,慢慢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不由捂住臉哀歎一聲:“完了完了,我竟然也會像那些粗人一樣滿口罵娘,喝酒打架,回家一定會被老頭子打死……”
冷風一吹,吹散了不少酒意,他踉踉蹌蹌地爬起來,順口又罵了一句髒話。
他好不容易摸到軍帳,就隨便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裴洛摸回來了,就這麼從他身上踏過去,還語氣模糊地說了一句:“擋在門口找死啊。”然後連外袍也沒脫,就倒頭睡去。薛延也摸回來,一樣從他身上踩過去,撲倒在行軍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