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京畿路新任轉運副使齊元祥,沈君昊聽聞過他的種種事跡,因此十分擔心他的為人。而此人在短短十多年間,能從西北邊陲的八品縣令,升至正五品的京畿路轉運副使,可見手腕過人。
嚴格說來,沈君昊與他並無接觸,但官場之中,隻要提起這位齊大人,所有人第一反應就是他的“斐然”政績以及他在上司麵前的恭順嚴謹,在下屬麵前的謙和平易。關於他的政績以及愛民如子的好名聲,明眼人想想就能明白其中的貓膩。但皇上愛聽,自然沒人敢多言招惹是非。
眼下,齊元祥剛剛升為轉運使,永州離京城又不遠,他是一定要樹立好名聲的,因此一定很想“為民請命,伸張正義”。
沈君昊思量間,隻見一個中年發福的矮胖子迎了出來。他右臉的那道疤痕隨著他的步伐上下抖動,看起來甚是滑稽。
據傳,十多年前的殿試,他曾繪聲繪色地向先皇描述自己英勇救人的經過,最終落下了那道疤痕。其實那個時候因為他皮膚黝黑,疤痕看起來並不明顯。再加上年輕健壯,即便不夠高,稱不上美男,勉強也算身材魁梧的漢子。可他那麼一說,大家反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疤痕上。
後來也不知道的,就有人謠傳,說長公主對身邊的人說:齊元祥單獨看著還像個人,可是與雲平昭站在一起,往金鑾殿上一擺,他就是個歪瓜裂棗。如果把這樣的人留在朝堂上,就是有辱國體。這話一出,原本有意招他為婿的人家全都打了退堂鼓。很快,他被派去了西北。
沈君昊不知事情的真假,但單就眼前而言,齊元祥是五品大元,而雲平昭隻是賦閑在家。顯然他並沒有因當年的事一蹶不振,反而更加發奮圖強。
齊元祥見沈君昊大步向自己走來,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卻沒半點詫異之色,但嘴上還是驚訝地問:“原來是沈公子。”他溫和地笑著,朝四周的人群看了看,說道:“此時天色已晚,您怎麼會來了此地?”
“我看天氣不錯,就出來溜溜馬。”沈君昊很隨意地回答,朝滿是烏雲的天空指了指。隨即,他的目光掃過屋裏的一幹人等。人群中,縣令麵有急色,而知府隻是一味低著頭,不願與沈君昊有眼神接觸。屋子正中央,一名美婦跪趴在地上,低低啜泣著。一個小男孩呆呆站在她旁邊,目光呆滯,口水正順著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院子四周,眾人的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齊元祥順著沈君昊的手指朝天空望去,笑道:“沈公子真愛說笑。這天,眼看著要下雨了。”他的後半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沈君昊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說了句:“原來是我看錯了。”他表情輕鬆,隨即又用不高不低的聲音感慨:“幸好隻是看錯了天色。若是看錯了其他事,恐怕——”他朝著齊元祥笑了笑,又低頭看了看隻顧著哭泣的白芍,訝然道:“原來諸位大人是在這裏審訊犯人,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們了。”
“其實也算不上審訊犯人。”齊元祥避重就輕地回答,思量著沈君昊的話。他與沈君昊並不相識,隻是遠遠見過他與其他人喝酒作樂,再加上沈倫有意無意表現出的不滿,他與多數人一樣,隻當沈君昊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可回味他的話,那句“若是看錯了其他事”,暗含警告之意。再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他雖很想借今日的事收攬民心,但並不敢當眾對沈君昊把話說得太明。
沈君昊見齊元祥起了疑心,心中明白他並不是被收買,隻是被利用了,因此稍稍安心。當下,他需要的隻是把事情壓下去,等待確鑿證據。看知府依然垂首而立,避開所有人的目光,他上前客氣地對他說,他不想打擾他們審案,請知府行個方便,命人開了城門讓他回客棧。
知府呂大人此刻正頭痛。程大的死,他雖未沾手,但他知道齊元祥最拿手的就是踩著別人往上爬。如果他要拿這事大做文章,作為知府,他絕對脫不了身。因此他哪有心思考量沈君昊的話,隻是下意識朝知縣看去,心道:開個城門罷了,縣令派人說句話就是了。
一旁,知縣被頂頭上司的這一眼看得心驚膽顫。程大死在他的大牢,是他下令壓下這事。剛剛白芍敘述冤情時聲淚俱下,聽者傷心,聞者落淚,民怨沸騰。他不知道這位齊大人的秉性,但依著他想,齊大人是不敢動沈君昊的,卻又想搏個賢名,而上司在這時候看他,難道是讓他一個人背下所有的過錯?他動了動嘴,想說什麼,隻覺得口幹舌燥,說不出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