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裏的午後格外靜謐,金猊中焚著的沉水香煙霧繚繞,溫潤的秋陽似一層薄薄的金色的輕紗,溫柔地覆在此刻端坐在窗邊撫琴的少女的背上。
纖指如玉,輕抹慢挑。那琴聲剛開始如冰下泉流,嗚咽滯澀,欲說還休。忽而指尖一頓,轉瞬之間那素手便如風蕩梅花,在吳絲蜀桐之上輕輕舞玉翻銀。滿殿中隻聞得山泉叮咚,花間鶯語,清脆激越如珠散玉碎,哀婉纏綿如泣露芙蓉。
忽然有人影隔著珠簾投在門檻之內,歌聲驟起,婉轉悠揚,倚琴而和之,如星月交輝,絲毫不顯得突兀。隻聽她唱道是:
“梅花臨水,暗香旖旎。雪月風花,底多少清奇趣。玉骨映冰肌,孤芳隻自持。僻**茅廬,好幽居。林和靖杖黎,孟浩然騎驢,杜工部也是我的舊相識。李太白也是我的舊相知。惟有白雪亂飛揚,惹得那騷人閣筆,搜尋枯腸。公評說是,你與我兩個各不投降,你白我清香。”
一曲終了,那唱歌的女子方才掀了珠簾款款走進殿中,盈盈含笑,福身施禮道:“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淩霜音韻也。唐明皇宮裏的這把九霄環佩,聲音溫勁鬆透,彈奏的這曲《梅花三弄》是最合適不過了。”
淑德帝姬攜了她的手坐了,一名侍女上前奉茶,樂陽族姬接過茶盞,帝姬揚一揚臉,幾名侍女便轉身退下。
“樂陽妹妹可是好久沒進宮來了,老太君的身子可好些了嗎?”
“回帝姬的話,宮裏的太醫隔幾日便來診脈,又有皇後娘娘送來的人參,祖母這幾日已經大好了。臣女今日是特地進宮向皇後娘娘謝恩的,本不該在這個時辰打擾帝姬休息,誰知隔著宮牆便聽見這鳳儀閣的琴聲,忍不住進來看看。”
淑德帝姬笑道:“老太君逢凶化吉,自然會福壽綿長。深宮裏長日閑閑,本宮也不過是一時心有所感,眼看著秋風蕭瑟,寒冬將至,正是寒梅傲雪的時節了。”
樂陽族姬道:“梅花高潔,冰肌玉骨,卻是過剛易折,孤芳自賞。如今雖是深秋,山野間尚有野菊爭奇鬥豔,何況宮中殿宇樓台,四季如春,牡丹之愛才是宜乎眾矣。即便是當今聖上風流高雅,不同流俗,禦筆之下也大多是芙蓉翠柳之類的柔媚之色。梅花孤標傲世,在山嶺之中自是別有清奇趣,在這溫柔富貴之鄉裏卻不合時宜了。”
淑德帝姬黯然歎道:“是啊,本宮何嚐不知,如今禦花園中開遍天下奇花異草,又怎麼會有一株寒梅的立足之地?前朝明爭暗鬥,波雲詭譎,連蘇大學士尚且流放海南,後宮嬪妃誰又不是各懷鬼胎?母後那樣賢良淑德,父皇也隻是禮敬有加,因為皇祖母的關係,再加上枕畔新人的挑撥,早已日漸疏遠。皇家女兒,生下來就隻能置身於這樣的汙穢之地,沒有出頭之日。”
樂陽族姬嚇得忙勸道:“這樣的話妹妹聽見也就是了,帝姬千萬別再說了,宮裏人多,萬一隔牆有耳,可就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