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僵住了片刻,蕭秋水走過去,柔聲道:“趙姊姊,我們去權力幫總壇看看,好不好?”
趙師容沒有口頭,隻是用手撐住臉,良久,才把手攤開,聲音出奇地鎮靜:“他不會死的。”
蕭秋水用手拍了拍趙師容的秀肩,輕聲道:“所以趙妹妹也不必傷心。”
趙師容將肩膀一沉,蕭秋水第一下拍中了她,第二下撫拍落了個空。蕭秋水微微一詫,臉上一下子燒辣辣起來。在趙師容心目中,卻響起了一個誓言:——幫主,你不會死,你若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對你不祝我也是烈性子的人。
她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厭僧,平日蕭秋水待她,視如姊妹,她隻覺得蕭秋水待她過分主疏;今日初聞噩耗,蕭秋水稍沾及她一下,她也覺厭惡。
——幫主,你若死了,還有我,你的小容兒。無論是誰殺你,我都要他比死還難過一百倍!
趙師容想著,緩緩站立了起未。在月光了,她有一種斷冰切雪一般的堅決,她說:“我是要回去一趟。”
“慢著。”一個聲音說。
說話的人是李黑。誰都知道趙師容說了這話,是不能變更的。可是李黑是這幹人中稍為仔細、小心、精明強幹的。李黑接著說了下去:“如果李幫主是死於非命,那麼能殺他的人,他所擁有的實力、智力、功力和勢力,隻怕比趙姊姊再加上我們這裏的人都強。”他在這裏頓了久久的一陣子,才說:“這樣去,不是報仇,而是送死。”
“趙姊妹;”金刀胡福是個穩重、沉實、有擔當能力的人,他也說:“你是我們大家的姊姊,報仇,應該讓我們跟你去;送死,我們也跟你一起去。”
趙師容一笑,竟然跪了下來,她的語言平靜:“如果李幫主死了,諸位高情厚義,小女子這裏代夫一拜……”說到這裏,已淚盈眼,但依舊穩定聲調他說下去:“先夫之死,我自然應該返去料理,諸位不是權力幫的,無需如此;如我查得元凶,而自己應付不了時,必請諸位援手,如果不幸也遭毒手……諸位也由此可知,殺我夫婦的人的實力、潛力和分量。”
施月也跪了下來,灑淚道:“那趙姊妹是要自己獨去?”
趙師容淒然一笑道:“自當如此。”
陳見鬼顫聲問:“姊姊要獨撐權力幫?”
趙師容道:“他死了,他的遺誌,我要擔當。”這一句話說得堅決無比,蕭秋水隻覺眼前一黯,一朵浮雲掠來,遮住了月光,蕭秋水仿佛感覺得到肩上壓力一沉。他說:“好,我們送趙姊姊一程。”
邱南顧忽然插口道:“我覺得蕭大哥應該和趙姊姊一齊去。”
陳見鬼掃了他一眼,問:“為什麼?”
邱南顧正等著別人這一問,他好有得發揮:“我們去,武功低,沒啥幫助;大哥去,武功高,智謀好,天大事兒,也擔挑得起。”蕭秋水本已決定去找唐方,聽來不覺有些猶疑。
眾人想來,都點頭稱是。鐵星月忽道,“我覺得我也應該一道去。”
他正等著別人問他,但誰也不問他,隻是沒耐煩地瞪住他,他隻好自己期期艾艾他說下去:“嘿嘿,我鐵星月如果不去,萬一有人來找蕭大哥、趙姊姊……這個嘛,是駕架,不是打架,沒有了我‘屁王’,蕭大哥、趙大姊可怎麼辦?,邱南顧一旁插口道:“胡說!若論駕架,有我‘鐵口’,要去,我第一個該去。”
陳見鬼最喜湊熱鬧,怕沒他的份兒,嚷道:“別忙,別忙!要去大家一塊兒去!藺俊龍初加入這個集團,有些迷惑不解,也道:“去哪裏?我也算一份,好不好?”
那青衫人忽道:“不好。”
鐵星月怒道:“為什麼不好?”
陳見鬼瞪過去,狠狠地道:“你有什麼資格說不好?”
青衫客道:“大夥兒一齊去,就打草驚蛇,據悉李沉舟李幫主是遭人殺害的,殺害他的人,據說也被他當場殺死,但能弑李幫主的,個中必非如此簡單,元凶定必等趙姊回去,橫施暗襲或加以攏絡,趙姊一個人先回,就可以探出他們在搗什麼鬼。我們要去,也隻能在暗中保護……但以我們之力,又焉護得了趙大姊?蕭大哥去方才有用。”
蕭秋水想了一會,道:“這位兄台所說甚是。”他見這人以麵具覆臉,定是不想使人認出麵貌,所以也沒要求對方報出姓名:“趙姊失去,我隨後跟上,暗中照顧,替李幫主報仇為職誌。”
李黑為人雖好玩喜反,行詭跡頑,但為人甚是精明,考慮了一下局勢,也道:“蕭大哥這次跟去,除為趙姊姊報夫仇外,更重要的是,武林中權力幫為第一實力,近年雖受大挫,但這股實力不管落入何方,大哥都得多加注意,否則後患無窮。”
洪華甚少開口,一旦說話,單刀直入,道:“若落在柳五手中,此人手辣心狠,世間少有,留著恐是禍根。”
蕭秋水點點頭道:“我會見機行事的。”轉頭向趙師容道:“不知趙妹妹……”趙師容心亂如麻,十指愈來愈冰,她心裏翻來覆去隻是一句話狂喊不已:我不相信,你沒有死!我不相信,你不能死!怎麼他們都相信了……她想到這些日子,她在外麵,跟蕭秋水在一起,來相激李沉舟的無所謂、自信及冷淡——甚至連他那淡定溫丈也令她痛心神馳。仿佛少年相愛時偽激情,已經煙消雲散了。
可是李沉舟居然死了……她心中猶如一塊巨冰,在鎮壓著,又如一團本,在燃燒著。就在她日子方當青春時,她看到李沉舟在其他女子的羅衣紅衫間周旋,在詩丈上居然也有了其他女子的麗影情跡,她自己在他心目中,還重不重要?是大人物的負累,還是真心的皈依?
——這使得一向驕做寵恃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
她的武功,本來一直稍勝於柳五,自那時起,她心底裏覺得柳隨鳳是看出此事的。她的武功便一直未能再逾越過柳五。
她的武藝自那時始,仿佛終日與她少時所耽迷偽舞藝、樂誦,丹青爭扯不已,始終縈係未休,也沒有一件能有所進步。
所以她離開了他,明知他可能會著急,而她從這“可能”中尋求信念。卻未料她跟蕭秋水在一起,在等他來我自己的時候……他卻死了。
她以為她不在的時候,他可以高高興興縱情的恣欲玩樂,而她驕做的在外邊,不管這些事兒,所以在擂台之戰時,朱順水的挑撥離間,根本生不了效,她要為他操守……此刻她心裏一直焚燒著一塊火岩,那麼灼痛她心房的苦楚,忽然熄滅了;換來了一塊無情的冰……冰更痛苦,痛苦無已。
她感覺到她的武功,正在體內一絲絲地散去,盡管她已心亂如麻,但此事她一定要告訴蕭秋水的……蕭秋水有一種很奇怪的力量,令人信任的力量。
她說,“蕭兄弟。”她年紀比蕭秋水長,但蕭秋水稱她為“姊”,是因為趙師容確實有一種母性的溫柔,趙師容稱蕭秋水為“兄弟”,乃因對他有一種可以信賴的依托。
蕭秋水應了一聲,抬頭看她,隻見趙師容抹去淚痕,道:“你來一下。”
蕭秋水道:“好。”信步走了過去。
這時晚風徐來,月近西沉,兩人並肩行去,走十來步,便是稻禾良田,風吹搖曳不已。
趙師容隻覺心喪若死,活著還不如稻草迎風寫意;蕭秋水卻聞到一種如蘭似馨的香味,心中暗暗起了警惕,暗中狠狠在自己腿上打了一記重手,忖答道:蕭秋水啊蕭秋水,你好容易才逃過丹霞穀中劫,而今是什麼時候,你是人不是!
趙師容走到一個紮著布帆迎風搖晃的稻草人前,返過身來,月光微照下,她淚痕淡淡,但顯然無比堅決,驕傲:“有一件事,我要對你講。”
蕭秋水心中也不知怎地怦地一跳,問:“什麼事?”
趙師容淡淡地道:“我現在的武功,日心中一時失去控製,以至散功走勁,真氣倒引,十成功力隻剩下三成……此去權力幫,可說無能為力。”
蕭秋水“砰”地又暗擊了自己一掌,道:“趙姊姊,你放心,我隨你一齊去。”
趙師容苦笑道:“可是權力幫的事,你一向甚惡……”蕭秋水道:“可是權力幫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不能不管。”
趙師容言顏慘淡,這:“此刻我的武功,跟這稻草人一般,不堪一齒,你要我唐方,不應把時光虛擲在幫派無謂的鬥爭中……”她自嘲地苦笑一下,又道:“夭地間,許是唯有‘情’字可以珍守。”
蕭秋水想起峨帽金頂之上,李沉舟在千人萬人之中,隻看得起他一人,這份相知,又豈是一死以能相報?蕭秋水毅然道:“天地間還有‘義’字,李幫主待我不薄,且不管他是否安好,他的事,我總不能袖手不理。待這番事了,我到蜀中找唐姑娘,誰也阻不了!趙師容淡淡笑道:“卻又有誰阻你。”她笑著說,又將眼波投向那稻草人。稻草人戴笠執旗,迎著廣逸的田野,猶在晚色問傻不愣登的搖擺著:稻草人始終歡笑,盡管無焉。
可是那一大片稻田後的遠山,卻在微明前那麼沉鬱……那一大片稻穗中,又孕育了多少生機?
——不是生機,是殺機!
驟然間,一片刀光,一道血影,左右直撲趙師容!
這一下變生時腋,刀光淩厲,而且絕,除了一刀致命的人體部位外,別的地方都不打。
刀鋒利,刀快,可是拿更毒。
這掌赤紅,顯然就是江湖人談掌色變的“神秘血影掌”!
趙師客卻在傷心欲絕中,而且失去了大部分的武動。
蕭秋水的武功,卻非昔可比。
他發覺時,刀掌都已及趙師容。
但蕭秋水後發而先至,一探手,就抓中那血影背後的“至陽穴”,將他扔了出去!
可是待要再救趙師容,已來不及了,眼看刀鋒就要從趙師容玉頸處斬落。
蕭秋水搶身一攔,刀斫在他的肩胛上。
刀勢尚未完全落下,蕭秋水運聚內力,以肌肉夾住刀身,同時一指戳了出去。
這一指打在那執刀人的右臂彎處“曲澤穴”上,那人握刀無力。正要棄刀身退,可是蕭秋水的指力,先使少林金剛指的威力,摧其鋒銳,再以武當內家元氣,擊散其體內勁道,那人不動還好,一動則全身虛脫,“卜”地跪倒。
蕭秋水肩上的血,這才自刀鋒上淌了出來。
趙師容急忙去看蕭秋水臂上的刀傷,他說:“你不要動,我替你取刀。”一咬銀牙,竟將寶刀拔了出來,血登時泉湧而出,趙師容急忙以金創藥敷上。
蕭秋水點點頭道:“我不礙事。他是杜絕。”
那仆倒地上的人,正是“權力幫”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天魔”杜絕。
杜絕稍為喘息一下,又想一躍而起,但蕭秋水那一指乃集“少武真經”秘傳,所蘊含的至剛極柔之力,豈是杜絕能拒抗抵禦得了的。
蕭秋水又在他肩頭五骨穴處戳了一指,杜絕便整個人潰倒了下來。
趙師容走近一步,問:“誰派你來的?”
杜絕不敢不說。在權力幫中,又有誰敢對李沉舟不忠,誰敢對趙師容不敬,誰敢對柳隨風不畏?
杜絕咬著牙齦、終於道:“是朱大無王。”
趙師容趨近一步,問:“不是柳五公子?”
就算是大好大惡的人,在李沉舟、趙師容麵前,也不敢撒謊隱瞞,杜絕搖頭。
蕭秋水皺著兩道劍眉,道:“他,可信?”
趙師容嫣然淡淡一笑:“他們不敢騙我。”她的笑意淡澀而淒酸:“沉舟在幫裏的時候,不準一人對我稍有不敬,否則,他寧可不要做幫主。”她垂下眼簾,一會才睜開,輕吸了一口氣道:“他對柳五總管,也是如此。”
蕭秋水愣了一陣,向杜絕追問道:“真的不是柳五公子派你來的?”
杜絕不答。趙師容淡淡他說:“你答。”
杜絕隻好答了。“不是。”
這時李黑、胡福、施月、鐵星月等部聞聲走了過來,慰問蕭秋水和趙師容。他們見血影大師已死在稻草人旁,杜絕被擒,才放了心。
不錯,血影大師是死了。
死在稻草人的腳下,壓倒了一大片金黃色的禾草。
他們卻沒注意到,蕭秋水在匆忙中,並且在情急間出手,所以並未準確地抓中血影魔僧的“至陽穴”,但的確是把他扔出去了。
不過血影大師馬上又爬起來了——那時正是蕭秋水著了一刀的時候,如他全力反撲,趙師容和蕭秋水肯定抵擋不祝但就在這時,他背後的稻草人,倏然伸出了手。
布滿稻禾的手,隻凸出了一節手指。
手指插入血影大師的“至陽穴”中。
血影未及叫得半聲,便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看起來他就象是死於蕭秋水的一抓一摜之下。
其實不是的。
他是死在“稻草人”的手下。
而且誰也不知道,那稻草人瞧著蕭秋水和趙師容的背影,正淌下兩行眼淚。
會落淚的稻草人。
蕭秋水他當然也不知道。他正在問趙師容:“趙姊要把他怎樣?”
趙師容看向杜絕,道:“你要生要死?”
杜絕當然要活。
趙師容淡淡笑道:“你既自己想潔,那就好了。”忽然出手抓住他的“天突穴”,杜絕隻得張大了口,“啞啞”作色,趙師容在襟裏迅速掏出一顆白色藥丸,食中二指一彈,射入他的喉中,杜絕突眼虯筋,極力想吐出,趙師容又在他咽喉下一寸之處的“璿璣穴”一拍,杜絕發出“咕嘟”一聲,把藥丸吞咽了下去。
“天突穴”乃人體奇經八脈中的陰維脈,再經這一指,藥力已浸入陰維任脈之處,再也拔除不去,杜絕知再無幸理,也不敢再掙紮,頓時臉如死灰。趙師容卻心裏知道,她的功力,固痛心於李沉舟之死,本以為功力尚存二三成,剛才血影、杜絕二神魔突襲之下,知道自己現時最多隻有一成。她心中滾來滾去隻想到:幫主,我的武功,盡還了給您了……但她神色自若地道:“你服了我的‘不如死丸’,若背叛我,則生不如死……你當然知道怎麼做了?”
杜絕咬緊牙根,汗如雨下,不迭點頭。原來“不如死丸”,當真“生不如死”,而且每種藥物,都有不同解法,若非配製人,旁人無法解得,若錯解或每一月未服解藥,藥性發作時,自殘身軀,連指趾都一一啖食之,甚是可怖,故名“不如死丸”。
趙師容心知自己若正麵與杜絕戰,以自己體力而言,未必能勝他,故以此鎮壓他。她的武功盡失,但對招式、封穴、出手等,仍了如指掌,隻是這一點,隻能嚇嚇庸手,若遇著朱大天王這等人,可謂難有活命之理。她心中如是想,但臉上不動聲色:“我現在也需要人手,便留你活著。”
社絕汗出如漿,垂首道:“是。”
趙師容問:“朱大天王為什麼要殺我?”
杜絕本來對趙師容已不敢不答,現在被逼服下了“不如死丸”,更不能不答了:“因為李幫主死了。天王要剪除權力幫的機要人物,方才有機可趁,在總壇的對手隻有五公子,在外卻隻有趙姊,所以要先殺你。”
趙師容緊問了一句:“幫主……幫主他……他真的死了?”
杜絕也十分訝異趙師容似未十分肯定李沉舟已死,道:“是。李幫主在後花園,遭宋明珠、高似蘭、左常生等一起施狙手,結果與左神魔同歸於荊”趙師容退後了兩步,嘴唇上連一絲血色都沒有,喃喃道:“高似蘭……宋明珠……殺了幫主?不會的……不會的!杜絕道:“我們也不相信,可是卻看到了幫主的屍首。”
趙師容駭聲道:“幫主的屍首/杜絕歎道:“師姊,若幫主在,朱大天王敢先挑釁殺你麼?如果屬下不是真個肯定幫主已逝世,膽敢為朱順水效命麼?”
這時晨光熹微,趙師容在晨光中,單薄如一朵衣輕的白蘭花。
她說:“就算有屍身,我也不信。幫主不去這樣就死了的,他答應過我……”說到此處,想起往事,知道希望太渺,眼睛一閉,眼淚簌簌而落,掛在臉頰上,她也沒去揩抹。
良久她說:“好,我們現在就出發,回到權力幫總壇去。”
蕭秋水知趙師容身上武功因心傷李沉舟之死,幾近全失,跟“快刀地魔”等在一起,可謂凶多古少,便說,“我們一道去。”
過時天已微亮,淡淡的晨曦中,采菱女子的柔曼輕歌,遠遠傳來,仿佛是一線香煙,嫋嫋飄飄,時聞時沒。
青衫客忽然道:“我跟你去。”
陳見鬼第一個就不服氣:“為什麼?連我們都沒得去,你哪有資格去!青衫客臉無表情:“消息是由我先說的,我若是打誑,當可立時識穿,當場殺之;若任我走了,你們發覺撒謊時,要抓我已來不及了。”
金刀胡福為人最是老實,想了一想,道:“有理有理。”
趙師容國心如刀割,心亂如麻,便沒以語言套住青衫客,旁人平常罵架行,這種詰曲詭橘之辯,倒難反唇相駁,另一種原因是,那青衫客雖臉如槁木,但身上卻有一種逼人的意態,令這幹英雄好漢,響當當的腳色,不敢胡言亂語。
李黑偏著頭,反問了一句:“與你同行,是不是太冒險?萬一你是內好,豈不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青衫客肌肉牽動,臉肌也跟著動了一下,顯然他是笑了一下,隻聽他說:“你們不信無妨,但趙姊信我。”
趙師容在迷惘中聽得這句話,大奇:“我為何要信你?”
青衫客上前一步,說:“我給趙姊看一樣東西,趙姊自然會信我。”
趙師容臉上迷惑,暗自提防:“哦?”
青衫人再趨前了一步,他捏著拳的小手,忽然張了開來,裏麵仿佛有一件小小的事物,背向眾人,向趙師容低聲道:“你看。”
趙師容忽然驚呼了一聲。眾人都一顆心吊了起來,李黑、鐵星月等卻又張望不到,他們心中都叵度趙師容什麼陣仗沒見識過,而且在這心痛神馳之際,居然還會暗驚,定當是非同小可的事兒。卻見那人又伸出一隻手指,在趙師容手背上寫了一個字,趙師容點了點頭,有一種淡淡隱隱的微笑:“好。”
大肚和尚一個光頭就鑽了過來,瞪著眼問:“他……”趙師容微笑道:“可以跟我一道去。”
這連蕭秋水也莫名其妙。這時莫愁畔,數葉輕舟,在晨光中,劃水蕩來,舟上幾個女子,在唱歌采菱:“江南好。江南春來早,水映千霞山尚好,莫愁猢畔莫愁老。世事茫茫輕易空,江南好。”
蕭秋水湊近一步,趙師容忽道:“蕭兄弟,我和這位兄台先去,杜絕由陸路趕至,你和諸位隨後跟到,可好?”
蕭秋水一愣,青衫客道:“就這麼辦了。”手一招,一葉輕舟,劃開水麵兩道白彼,瞬間即至。
青衫客一位趙師容手腕,兩人翩然登上小舟,輕波劃浪,微風吹拂,隻把青衫客和趙師容的衣衫吹得飄飄若仙。蕭秋水如此望去,隻見水波中青衫客的背影嫋然,寬筘的熟羅長袍下竟是裹著一纖小人憐的身軀,蕭秋水看得心中怦地一跳,隻覺這身影好生熟稔,難道是……隻見采菱女子,劃舟遠去,歌聲隱隱傳來,蕭秋水隻覺心口一熱,幾乎要咯出一口血來:如果真是唐方,為何不以真麵目相見?如不是唐方,為何如此似曾相逢又相識?隻見兩姝立在舟上,漸漸遠去,青衫客在旭陽中始終未曾口頭,卻加入了原先的清楚女音。
“莫愁在何處?莫愁心先秋。江南秋先老,莫愁許多愁。泱泱江水去,垂垂岸邊柳。風拂柳點波,漣漪江南秋。”
蕭秋水整個人怔住了,腦裏翻翻滾滾,盡是一個意念,是她,是她,是她。忽然長身撲去,就要涉水追去,他這一下舉動。眾俠都意料未及,要阻擋已來不及,正在此時,一條天神般的人影,半空截住了他,待那麼一刹那問,蕭秋水稍複神智時,那人從他“百會穴”複後頂穴、強問穴、腦戶穴、風府穴、大椎穴、陶道穴、天柱穴、神道穴、靈台穴等一路點將下來,連封蕭秋水一十四道要穴,蕭秋水待要運“少武真經”的陽剛陰勁衝開,那人閃電般一抄手,半空接住了他,又瞬即封了他督脈三十六大穴!
蕭秋水是何等人物,還想運丹田一股“無極先丹”所蓄之真元,衝開穴道,那人抱住掠落地麵的瞬間,又封了任脈二十五大穴。
這一下,蕭秋水再也無法運氣衝破穴道,隻得暗運內息,要逐步逼活脈路,但這人端的是非同小可,又接連封了他陰維脈一十四要穴,陽維脈三十二重穴。蕭秋水這才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那人趁他心痛神馳之際,猝然出手抓住了他,蕭秋水此刻功力,已可謂力可通神,那人的武功,可也高得出神入化,製住蕭秋水後,半瞬未停,又再縱起,就在這時,數十度拳鳳、掌風、腿風、兵器,齊齊擊了個空。;這些出擊的人自是鐵星月、邱南顧、大肚和尚、胡福他們。
一擊不中,猶待再擊,那人大袍在風中如吃得漲滿如怒獅般又飛了起來,撞向禾田邊的一個稻草人去,狠狠地一腳踢去,隻聽“喀喇”一聲,稻草人下身稻草漲飛,被這一腳踢得肢離破碎,那人一皺銀眉,喃喃自語道:“剛才明明還在流淚!伸手一探稻草人眼孔,還略感潮濕,那人雙眉皺成一條渠源般,諸俠又歎喝追打過來,那人飛身而起,疾如鷹隼,懷抱一人,居然還跑得比他們更快,追得一會,在寒山寺附近的群廟處,頓失去了兩人蹤影。諸俠急得什麼似的:那人究竟是誰?為何劫持蕭秋水?蕭大哥有沒有危險?權力幫正事,少了蕭大哥,該怎麼應付?
第二部寂寞
隨著劉鑄的節節勝利,嶽飛也大敗兀術於郾城,而且進兵迫到沛京四十五裏的朱仙鎮。
嶽飛在此戰以麻劄長刀大破金兀尤“拐子馬”,使南侵以來,所向皆克的“鐵浮圖”,被殺得屍橫遍野,片甲不留。
嶽飛在此役中威震華夷,其不許敗、隻許勝之兵,從他對於嶽雲的話“此戰必勝而複返,否則先斬汝頭”可見一斑。他的背鬼軍部工綱,以五十騎兵出陣嚐敵,王綱奮身先人,斬金將李朵悸童而返。金乒曾以潮水般的大陣,黃塵蔽天地湧殺而至,嶽飛身先士卒,躍馬出陣,開弓就射,連殺數將,嶽軍士氣倍增,無不以一當百,戰無不克。
嶽家軍的驍將楊再興,以單槍匹馬衝人全軍,遍尋兀尤不獲,槍挑數百人而返。又引兵數十人,在臨穎小商河遇金人伏兵,楊再興陷入敵陣,時蕭夥水一股民兵與武林義軍三百人來救,無奈金兵數百倍之多,而楊再興深陷敵陣,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殺得金兵人仰馬翻,當者披靡,但金兵人馬迭增,包圍重重,楊再興單槍匹馬,殺金兵二千餘人,斬萬戶、千戶、百戶長以上百餘人,英勇戰死。蕭秋水等也奮勇作戰,但營救無從,反被包圍,一幹轉戰經年、傷痕累累、飽曆風霜、忠肝義膽的武林豪傑,戰死的戰死,逃亡的逃亡,有受傷撤退的人,但無受傷生擒或投降的人。
蕭秋水負傷逃亡到莫愁湖時,曾捂著受傷的前胸,說過一句話:“我們的人,隻有生或死,沒有偷生或怕死。”說完這句話,鮮血已自他指縫溢出,他也“咕咯”一聲,翻落下馬來。
蕭秋水在莫愁湖倒下來的時候,嶽飛也一日內奉到十二道金牌,召令班師,這時韓世忠、張俊二路大軍,皆被撤回。嶽飛本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沿道皆有英雄高俠之士相勸渝,人民間訊,更大失所望,扶老攜幼,滿山遍野地跟隨大軍起行,有的無告苦民竟攔住嶽飛馬頭,慟哭泣說:“我等頂香戴盆,運糧以迎王師,金人皆知。今日相公一去,我等無遺類矣。”
嶽飛仰夭長歎之餘,隻有嗟惋位下,向東拜日:“臣十年之功,廢於一旦,非臣不稱職,權匣秦檜實誤陛下也!嶽飛終於紹興十年七月班師,金兀術一月後毀約南侵。嶽飛明知受秦檜所忌,用兵動眾,恢複疆字,今日得之,明日失之,養寇殘民,無補國事,於是力請羅兵權,但其時金人分二路入侵,川陝淮西均告急,嶽飛一日奉十幾次詔命,援東救西,疲於奔命,不料這些禦劄,一一都成為日後秦檜居臣誣告嶽飛撤兵謀叛的借口。時已十月,臨安府處處浮華,夜夜竺歌,稱臣納市,求歡於敵,隻有乞和之心,焉有恢複之誌?莫愁湖前,愁更愁。一個葛衣人癡坐在莫愁湖畔,夕陽晚霞,湖水清澈幽潔,湖麵碧波蕩漾,湖上遠處,隱隱傳來采菱女子的悠悠歌聲。有關”莫愁“的傳說,有好幾種,其中據唐書樂誌雲:“莫愁樂者,出於石城樂。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謠石城樂,和中後有忘愁聲,園有此歌。
”古今樂錄也說:“莫愁樂亦名蠻樂,舊舞十六人、樂八人。”這是說,莫愁是位石城善歌謠的女子。
另一種傳說,是“莫愁郢州石城人”,即樂府清商西曲莫愁樂雲:“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漿,借送莫愁來。”
“聞歡下揚州,相送楚山頭,持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這裏的莫愁,是楚國的石域女子莫愁。
還有一種傳說,是據梁蕭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這裏的莫愁,是位洛陽女子。
究竟莫愁是誰,誰是莫愁?已無人探究,這裏碧水接天,柳曳生姿的婆姿世界,便是莫愁湖。
這時夕照殘霞,涼鳳徐來,映照得碧波金嫩千點。遠處隨風傳來歌聲:“奠愁在何處?
莫愁在漢唐;漢唐不可挽,莫愁莫不愁。”
歌聲細微但細碎可人,如越嶺嘶秋之後,又帶著些微的優愁,蕩回人間來,那葛衣人抬眼望過去,隻見數艘小舟,翩翩來去,舟上水袖羅裙,輕聲曼妙。
這時有官模樣兒的兒個人,喝得七八分醉,邊唱邊肆聲談笑,順著莫愁湖的湖畔小亭石徑,大搖大擺的走來,一人“喀吐”一聲,一口沫痰,吐到湖裏去。
隻聽一人狎笑道:“那幾個小娘兒們不知在唱什麼情歌,咱們去找幾個來樂樂。”走在中央的官員笑得十分淫邪:“這比起宮中金粉。滋味兒可大大不同吧……”兩人相視怪笑起來,旁邊跟的侍衛和阿腴奉承之輩,也忙不迭賠出爆笑來。
那大官兒鷹鼻鷲目,高出人一個頭,但眉目間十分淫邪,旁的人全是宋官,敢情是前方寸步必爭,萬裏朱殷,生靈茶毒,民不聊生,後方卻主議和,對這些全國來的官兒,曲意奉迎,不惜將宋國民女,供其享樂,這跟戰火燎原中的殺擄奸淫,卻又是另一般哀涼。
一個恃衛見那金人對那些采菱女子動了心,忙招手大呼道:“喂,喂,過來,過來……”那些女子聽不見,獨自唱和著,那金人打了一個酒呃,半蹲下身,當湖便溺起來,一麵淫笑道:“你們聽,聽……”這些湖中女子的歌聲,悠揚動聽,原來是由一名女子唱,其他女子翩翩相和,舟影輕約的錯落在波心間,衣裙慷動,歌聲嫋繞,可渭清幽已極。
那金人卻在此時,“嘩啦”一聲,吐了一地。那宋官來相扶,結果被吐得一身汙穢,宋官皺了皺眉,卻不敢回避。這時那歌聲正唱到:“……有所思,乃在莫愁湖。何用問遺君,雙珠玳謂簪,用玉紹綜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複相思!
相思與君絕。有所思!那金人宋人繼續在調笑嘔吐,忽聽一人喝道:“別吵!眾人一呆,連嘔吐也止住了,實想不出臨安府中有誰忒也膽大,竟敢喝止金朝樞密使以及”子皇帝“的高官大員的行樂?眾人望去,隻見一葛衣人,畔柳蹙眉而坐。一個侍衛操刀罵道:“你是哪座山頭上的蔥,敢在這兒大呼小叫,沒長眼睛瞧瞧,你家的……”話未說完,啪地一響,已被打落湖去,落至一半,忽給那人一手抄住,隻聽那人哺哺道:“不可汙了湖水。”又閃身將這侍衛捉了上來,用力損去,呼地一聲,不知飛了兒丈遠,噗通一聲,也不知掉落到哪裏。
其他幾名侍衛、官員,紛紛高呼大喝,拔刀來砍,那人一手一個,瞬息間九個侍衛,全拋到不知哪裏去,落地之聲過後,便聲息全無,隻剩下那金朝使者和宋朝官兒,那宋朝官員嚇得魂不附體,屎滾尿流!
葛衣人一下摜一個,俟到他們兩人時,忽道:“殺你們汙了我的手。”那金朝使者叱了一聲,踏前一步,一手扣擊下來,竟是“大力鷹爪手”!
那葛衣人伸手一刁,已化解來勢,那金人知生死關頭,爛打狂殺,拚死相搏,宋朝官員卻跪地求饒不已,但無論那金人如何截擊,葛衣人隻要提抬手足,即將之化解,而側耳傾聆那清甜的歌聲。
這時忽飛來一條水色長絮,“縛”地韁在金人脖子上,金人雙手欲扯,但飛絮一緊,那金人眼珠子凸瞪,舌頭暴伸,立時窒息斃命。
那絮緞又是一卷,縛在宋官的頸子上,那宋官大叫:“救命……”叫得一半,已自沒了聲息,隻聽一個清脆優雅的聲音笑道:“你既怕殺他們汙了雙手,我便替你殺了,如何?”
語音未止,柳樹下多了一個宮裝的女子,嗖地一聲,長緞如狸貓一般收回到了她的袖子裏去。
葛衣人些微有些倦意地笑笑,依然傾神聆聽。那宮裝雍雅女子問:“蕭兄弟,你在聽什麼?”
葛衣人恍惚地道:“你聽,你聽,這象不象是唐方的歌聲……”那女子迷惑了一下,眼睛一亮,眼神裏有些微優傷之意,又有些了然之色,更有些憐憫惋借之態,婉然笑道:“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耳福聽過唐姑娘的歌聲……”說著竟有些微辛酸。
這葛衣人正是蕭秋水。而飛絮殺敖的正是趙師容。他們兩人與“兩廣十虎”中的李黑、胡福、施月、洪華、吳財,以及陳見鬼、大肚和尚、鐵星月、邱南顧、林公子、梁鬥、孔別離、孟相逢等轉戰各地,曆劫遍辛,其中吳財不借己身,投入金方陣營作臥底,不幸為林公子所誤解,追殺五百裏,終在敵方大本營汴京誤殺吳財,而林公子也從此聲消跡匿。
大俠梁鬥偕“恨不相逢,別離良劍”、“天涯分手,相見寶刀”孟相逢、孔別離二人,分別納入張憲、王貴二部。張憲、王貴被秦檜以謀叛罪名所捕,炮受酷刑,張憲至死不屈,王貴則被迫偽證,此後則不聞孟相逢、孔別離二人之音訊。至於梁鬥,有人傳他原本是世胄公卿,但因抗金而被解除兵權,跟隨因力保嶽飛而被好相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韓世忠,杜門謝客,絕口不談兵事;兩人常常騎驢攜酒,遊西湖以遣永日。
這時慕容恭已戰死。“鐵釘,李黑、”金刀“胡福、”雜鶴“施月、”鐵頭“洪華、”閻主伸字“陳見鬼、大肚和尚、”屁王“鐵星月、”鐵嘴“邱南顧等,依然跟隨蕭秋水,並因蕭秋水授於”少林“、”武當“、”權力幫“、”朱大天王“各種武功,而武功邁進數倍。此際蕭秋水的武功,非昔可比,當陽擂台之役中,他得三顆”無極先舟“之助,以及”八大高手“悉盡相授,武功已隱然可穩勝柳隨鳳手下之”雙翅、一殺、三鳳凰“,而今加上”少武真經“及”三才劍客“點撥指導的”忘情天書“,武功還在少林天正、武當太禪等人之上。這時莫愁湖畔的趙師容,跟隨蕭秋水征戰多年。她一生中,也不知曆過多少陣仗,經過多少事理,世間男子,也交往過不可勝數。但她跟蕭秋水東征西伐,初是奉李沉舟之命,一方麵是對義軍的同情,但一路打下去,竟不能自拔,並深深地陷了進去……昔年她跟李沉舟在一起時,也是如此。她本來聰明、伶俐、雍容、貌美不可方物,而且對音樂、舞蹈,都極有天分,出身在王侯世家,可謂無憂無慮。隻是她在那年夏天,忽生異想。覺得在家裏做針線,等待宰相獨子的那頭婚事的喜日近……是一件無聊的事,於是她決定出來江湖上跑跑。
——卻沒料到遇到了李沉舟。她遇上李沉舟,也是千人萬人中,隻要一見過,便永生不忘記。她舍棄了家庭的榮華富貴,和那未婚夫婿的癡心等待,跟李沉舟一齊闖蕩江湖起來。她適應得很快,而且記性好、悟性高,李沉舟的兄弟們既敬她、又愛她:既怕她,又聽她話。李沉舟的事業更是一帆風順。但其中也有無盡的江湖譎詭風波,因因果果,惡毒暗算,陰險顛覆,也有壯誌難伸,仿惶無計的時候,但居然一一輕易渡過。待”權力幫“基業穩同時,歲月磋蛇,她和李沉舟,已不是年輕的愛侶了,雖是武林中所傳的一對”神仙般的情侶“,但是她知道,她的音樂,她的舞蹈,她自己的事業在歲月之流裏,一一消逝了。可是她這樣跟李沉舟在一起,卻又覺得很滿足。除了柳五柳隨風,陶二、恭三、麥四、錢六、商七…、這些人,一個一個地,不是背叛,就是戰死,先後離開了他,也遠離了人世,而李沉舟的部下,不管是”雙翅,一殺、三鳳凰“,還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抑或是”十九神魔“的分舵弟子,都一一逝去…隻有她還在,她在他身邊,她一直都在他身邊,未曾背棄過他,總得讓李沉舟有一日,會因為她或許的不在,感到震訝,感到不可能,感到無法忍受這打擊……她當然不會這麼做。可是她會這麼想。這麼想會使她覺得自己在李沉舟身邊感覺到重要,這重要比她在權力幫的地位還重要麼。所以她在權力幫裏,過問了很多事……幫裏的賞罰是不是嚴如斧铖?幫裏會不會因日益壯大,而兵驕館絀?幫中子弟作風,會不會因文恬武嬉,而被武林中人視為噶矢?這在在都是趙師容逐而漸之關心起來的。於是武林中的人都知道,李沉舟身邊有兩個了不起,惹不得的人物……便是趙師容和柳隨風。而她自己的歲月,也過去了,而她自己要完成的喜歡事兒,也過去了……直至她遇到了蕭秋水。蕭秋水隻是一個在莫愁湖畔養傷而懷念唐方的人。可是她跟他殺金兵,為了不讓金兵火燒一座村莊,自己一幹人,戰得遍身浴血。李沉舟一生殺人,身上從不沾血。李沉舟沉著從容,有悲喜,然而蕭秋水時大悲大喜。可是她總覺得,自己和李沉舟,是天上那一群道骨仙風但耐不住要下凡來見這麼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她這些年來跟兄弟披甲持戰,又與這一千人生了深深的感情。連她自己也感覺到詫異,怎麼如此快就適應,如此就忘記……她甚至恨自己這樣。蕭秋水懷念唐方,就是念茲在茲,無日或忘。而自己和李沉舟,仿佛高情忘情,卻不知是不是其實無情。
跟隨蕭秋水一起作戰,那是宏勳偉烈,是活著,流著血,大聲說話,手舞足蹈著的感覺。趙師容曾想:唐方見到蕭秋水跟大家在一起,東征西伐,不知會不會感覺到生氣?如果有,唐方太不了解蕭秋水了。誰都知道,隻有唐方,才能令蕭秋水真正快樂起來。而她自己呢?難道隻是協助了一個男人基業鞏固了之後,又去協助另一個男孩子茁壯起來的女子而已?——她自己對李沉舟,會不會也是這樣?——然而為什麼要想起這些,想起自己,李沉舟、蕭秋水、唐方,卻是作什麼?這時歌聲依舊悠悠傳來,蕭秋水因全心全意在想念中,也役注意到趙師容情感上的變化。他這時心裏翻翻滾滾盡是一句話:——我要到蜀中去,我要到蜀中唐門去找唐方。蕭秋水也許因為鳳起,也許因為拂柳,也許日為那熟撚的歌聲…於是生起了要找唐方之念,他站起來,踱來,又踱去,趙師容知道他在想事情。趙師容一雙黑漆如點的眼珠,隨蕭秋水來口走動,隻見他一時喜上眉梢,一時愁掩眉宇,趙師容輕輕問了一句:“你要到蜀中去?”
蕭秋水陡地站住,搔搔腦袋,侃笑道:“你怎麼知道?”
、趙師容以手支臨於樹旁,道:“你一忽兒喜,一忽兒愁,如是想家國大事,則無可喜,如念個人前程,你向不憂……不是想唐姑娘,還有想誰!蕭秋水蕪爾道:“是。我想到川中去。”趙師容等著他說下去,蕭秋水果然期期艾艾地接下去:“可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見我……唐門的規矩又那麼嚴貳閉允θ菪Φ潰骸吧底櫻芩婢匱喜謊希乒媚鍤竅琅嫻男囊庀嗍簦歡ɑ岣慍隼礎タ烊ィ歡ㄔ詰饒恪コ倭絲峙戮投擻袢肆恕!彼檔健八歡ㄔ詰饒恪閉庖瘓浠笆保膊恢醯模睦鏌徽笮了帷O羥鎪肓艘換*兒,臉上更現堅毅之色,忽又問道:“你呢?趙姊妹,要不要回去一趟見李幫主?”
趙師容心頭一酸,心忖:他自己呢?他自己也不來見我!卻笑道:“他事情忙。我們倆各自為政,互不絆係,倒也慣了。”
蕭秋水拍拍褲上所沾的塵泥,道:“我這就去了。”趙師容心頭一晨,道:“你這就去了?”
蕭秋水眼睛發著亮光,道:“好姊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這就立刻出發!,趙師容雙眼垂凝著地麵,道:“你聽了就去了?”
蕭秋水堅毅地道:“是。”趙師容道:“一刻也不延遲?”蕭秋水詫異問:“為什麼要延遲?”趙師容微遲疑了一下,忽然抬起頭來,長吸一口氣,妙目流波,笑晏晏地道:“至少要待到今晚,我來設一壺酒,你和鐵星月、大肚等兄弟,也正好敘別敘別。”
蕭秋水微一尋思,即出現那一股出生人死的兄弟容態,心裏也舍不得,道:“這樣也好,隻是偏勞姊姊了……”“偏勞,謝謝……”趙師容淡淡一笑,此刻她所想的是三年前,長板坡擂台下之役,朱順水要殺蕭秋水,自己以殺氣淩及朱順水背後,使朱順水不敢出手,蕭秋水事後也是一聲謝謝……三年來的征戰,難道盡是這些客氣話麼?
蕭秋水似猶未覺。那柔和輕曼的歌聲,如湖水盈勝波光,愈散愈遠去。
無星有月。
楊柳岸。
請柬
人:屁王、鐵口、鐵頭、鐵釘、雜鶴、好人、大肚、見鬼。
時:今晚。
地:湖畔。
做什麼:送蕭大哥。
金陵趙師容敬邀
(不來的是烏龜王八蛋)
其實就算趙師容不加上最後那一句,有菜吃、有酒飲、有蕭秋水的地方,這幹人也準到,何況又加了後來那一句!
有的菜,還未上來,在桌子邊的人,早已不知吞了幾口唾液。
“三絲”的三種肉香,撲鼻攻來,加上香螺、羊舌的鮮味珍昧,更令人垂涎三尺,對於曠東三虎“而言,最為引他們的還是那盅”蛇羹“卻仍是隻有幹瞪眼,流饞涎的份兒,因為”鐵釘“李黑和陳見鬼二人,始終未見出現,眾人實在餓得緊,月明鳳清,湖水泱泱,也無心觀賞,鐵星月”咕嚕“一聲,又吞了口水,心裏嘀咕道:“你奶奶的,死黑佬和陳見鬼,難道私奔去了不成?”
邱南顧更餓得端的是非同小可,眼見已待了大半時辰,菜都冷了,然而李黑和陳見鬼仍是不來,當下用鼻子長長吸一口氣,誰知道趙師容煮出來的菜肴是吸氣不得的,這用力一吸,更加餓了,“吧嗒”一聲,口水淌到了桌上,施月皺了皺眉,啐道:“你真該圍個肚兜再來!邱南顧實在餓到不得了,崩地一拍桌子,叱道:“明明肚餓,還裝個飽魘樣,我幹不來!不管了,吃了再說。”
眾人都抓起筷子,正要動筷,望向蕭秋水,蕭秋水微笑搖了搖頭:望向西斜的月兔,臉有憂色,眾人都素來遵從這大哥一舉一動,隻好快快放下了筷子;蕭秋水低聲蹩眉道:“奇哉怪也。李黑和陳見鬼怎還不來?陳見鬼有熱鬧可趁,焉有不來之理?李黑向來言而有信,好玩喜鬧,更少不了”他…“談到這裏,又重複了一句:“他們斷不可能不來的。”
這時趙師容端菜出來,熱騰騰的菜香,逗得大家饞涎大起,大肚和尚用鼻子索了索,跳起來道:“是龍虱蒸禾蟲,好吃好吃。”
趙師容笑道:“還有‘老貓燉盅’哩,都是你們嶺南人最鍾意吃……”說到這裏,瞥見蕭秋水微憂的臉色,再脫見座上兩個空位,心裏已知八分,道:“怎麼,黑豆和見鬼還未至麼?”
這句話一向出來,忽傳來一聲大喝,數聲兵刃交擊之聲。
隻見一人白衣如雪,惟袖至時止,裙至膝止,宛若被人齊平削去一般,十分陡然,這人威頎如斯,每出一劍,必喊一聲,手中劍時暗時亮,暗時呈朱色,亮時如血鮮紅。
這人一口古劍,力戰二人,正是李黑和陳見鬼,旁有一人。
著熟羅長袍,臉無表情地垂手在旁觀戰。
鐵星月一見這情景,端是急然大怒,叱道:“賊廝烏,原來是你這大猩猩害得大爺我沒飯吃,大爺我……”上前就要湊一份腳兒,趙師容輕輕一飄,飄至鐵星月身前攔住,低聲道:“瞧瞧再說。”
隻聽嘩啦一聲,那高大的人血劍一展,陳見鬼空手接下對方一擊,對手競以劍身發出“劈空”掌力,陳見鬼收勢不住,蹬蹬蹬,又蹬蹬蹬地退了六步,還是穩不住腳,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砰地背後撞在一棵梨樹幹上,“喀唰唰”梨子震掉得如雨驟落。便在這時,李黑滴溜溜地一轉,已閃至那人背後,一出手,就抓向那人背後“神道穴”。
那人大吼一聲,返過身來,銀色月光下一朝相,趙師容等心裏都突地一跳,那人高壯如牛,但卻是須發皆白的老人,那老人一回身,李黑的手抓到了他胸口,一揪不動,那人一劍劈斬了下來。
施月瞧得清楚,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豈知劍斬到一半,老人陡然停住,瞪住李黑,搖搖頭,又再搖搖頭,咕嗜道:“不成。”
又搖首道:不成,你沒兵器,勝你不算英雄。“忽自後抄了一把長劍,扔向李黑,喝道:“這劍跟你黑白相配,你擊來鬥鬥吧!李黑接在手裏,刷地拔出長劍,這劍比什麼劍都長了一倍,足有七尺餘長,劍身清亮;卻刻有幾個字,李黑睜大豆眼咕溜溜地一轉,頓時呆了一呆,道:“白豬王子劍?”
趙師容和蕭秋水互覷一眼,原來“白豬王子劍”係昔年鐫劍名家白朱的成名寶劍。自朱雖是劍匠,但劍法自成一家,武功甚高,自稱劍術無雙,戛戛獨絕,為人滑稽突梯,又喜著自衣長袍,自以為儀容高雅,講究排場,所以人多稱之為“白豬王子”,他的成名寶劍自然就連帶地被稱為“白豬王子劍”了。
這白朱大師後來遇到了另一個也是喜穿自衫的劍客,外號“千手劍猿”的青城劍派掌門藺俊龍。簡俊龍也是一般年紀,但武功遍走輕靈嫖捷一路。他的年紀雖大,但出起手來,十個年輕小夥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他老人家一人疾厲。
“武林三大劍派”,即浣花劍派、鐵衣劍派、滄浪劍派,浣花劍派蕭家,已為權力幫及朱大天王所滅,鐵衣劍派應欺天為武當太禪真人所殺,滄浪劍派則是權力幫的傀儡。
其他著名的劍派,有“十字劍派”、“華山劍派”、“南海劍派”、“終南劍派”、“天山劍派”等,“十字劍派”孫天庭已為朱大天王所弑,“華山劍派”冉豆子也死於南宮無傷刀下。“南海劍派”投入權力幫後,鄧玉平即為“人王”,敗死於鴻門,“天山劍派”於山人及婁小葉,一退隱江湖,一為蕭秋水所殺,“終南劍派”近已沒落。劍派既沒,隻剩下成名的劍手。
“廣西三山”中的顧君山、杜月山、屈寒山,先後死亡,“七大名劍”當中:蕭西樓、辛虎丘、曲劍池、鄧玉平、孔揚秦、康出漁皆已斃命,剩下的隻有盂相逢一人。至於“七大名劍”之前的“神州三劍”:“四指快劍”齊公子、“陰陽神劍”張臨意,“掌上名劍”蕭東廣都已亡故,“七大名劍”之後的“刀劍不分”林公於、“天狼劍”蕭易人、“黑白雙劍”蕭開雁,後二者皆已死去,林公子也消聲匿跡於武林逾載。
這一來,隻剩下了“滄浪劍派,、”華山劍派“。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隻是這些年來武林曆劫,能碩果僅存的聲威實力都大不如前。”華山“、”終南“、”滄浪“三劍派的名望,委實遠不如當年之”三大劍派“。藺俊龍原藝出青城,但劍法多自創一格。這藺俊龍可以說是曆盡江湖辛酸,但依舊是風頭艦意氣豪的一名老劍客——難道這白衣人就是?李黑接過長劍,與老者的血劍鬥了幾招,隻見一紅一白,如兩道飛龍矢走,煞是好看。李黑打了一會,罵道:“論劍法,我打不過你,不公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