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葉落而知天下之秋至”。雨城的秋季最美,碧玉般的青衣江靜靜流淌,象動蕩的水晶,岸邊的青沙、白石、黃貝殼象篩出來的瑩潤的瑪瑙、珍珠和金屑。幾隻鷹在瓦藍的高空中自由自在的滑翔、盤旋,掠過一道道弧線,似一曲優雅的歌。與青衣江平行的綠,自然是東西穿城而過的勝利大道行道樹——法國梧桐。金鳳吹拂,翠綠中不時掀起點點金浪花,搖搖曳曳,飄然而下。兒童們爭搶最新落下的黃葉,讀秋的書頁。
雨城秋季的黃昏則更珍貴。絢麗多彩漸褪色,模糊。一眨眼暗一分。當四周一片朦朧,才真正體會到“一刻千金”。這天黃昏,依舊高挑苗條的雅娟上門找到六一:“六一,快看《人民日報》。”由於走得急促,略微蒼白的臉變得紅樸樸的,細而長的眸子閃出聖潔,熱烈的光,興奮得聲音也顫顫的。
“有啥消息?莫非又揪出哪位大人物?”六一好久沒跟雅娟在一起交談了,可心是相通的,所以省去一般的客套。
“你咋個就隻想到這個上台,那個下台的喲!”雅娟笑嘻嘻的說,“你可能被這幾年運動搞憨了吧,嘻嘻……”
“一點不錯,這些年‘城頭變換大王旗’——喂,啥好消息,看你好高興。”
“當然高興,打倒四人幫,好事一串一串。這不,你瞧報上登了,恢複高考。”
“恢複高考,關我屁事,我都考老了,烤焦了,快三十歲去考,不就是老童生了。唉!還不是一場騙局,一次遊戲。”
“亂說,你是老三屆的,符合招生條件,呶,你看吧!”雅娟有點不高興,丟下報紙轉身便走。
“喂,等一等!”六一忙招呼,可雅娟頭也不回徑自走了。六一再看報紙,心中突然湧出一股說不清的味道,心上的傷疤又被揭開了,再看報添希望,放下報又茫然。多少年來幹體力活,六一難得一次失眠,可這夜卻輾轉難眠。上大學,這是多少年的夢啊!是真,是假?1973年不也是說要考麼?結果呢,張鐵生一封信,自己白費了半年功夫,再說書也沒有,資料也沒有,赤手空拳上戰場麼?算了吧,可大學夢作了十幾年了,內心深處一刻也沒忘記過,大學校園是個什麼樣的呢?高大的圖書館,寬敞明亮的教室,1966年紅衛兵大串連時,自己就一個人偷偷跑到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去過。在清華的階梯教室坐下,當時心下就祈禱,願將來自己能上清華大學,能坐這個位子,聽老教授上課。“丟失了才知珍貴”。八年過去,更懷念中學的學習生活。今天報上說的是真的麼?雅娟說得好,打倒禍國秧民的四人幫,祖國處處在變樣,好事一串一串的,這回可是1977年,而不是1973年,夢或許能成真……他想到天亮也沒想出個頭緒來。
隔幾天,雅娟又來了,這回不是送報,而是送幾本語文,曆史,地理書。一邊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帶歉意地說:“我跑了好多家,好多地方,好不容易才找來這幾本,這些書不知對你是否有用……”豈止有用,這是姑娘的心,姑娘的情,姑娘的期盼和願望。六一就憑這幾本書,參加高考,考上了大學。由於生活困難,六一決定填報二年製的師範,時間短,吃飯不要錢。再見,我的清華。再見,我的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