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孤兒院的年代算是很久遠,六一年的時候,還沒有孤兒院,當時在江陰院和常熟院之間搖擺,等到八十年代,才算是真正分立了一個孤兒院出來。
離著不遠就是鎮屬敬老院,旁邊曾經是個農機廠,托兒所靠著孤兒院,但是一牆之隔卻是兩種天地。
同樣的年齡,卻有著決然不同的命運。
但對於昆哥而言,這並非是磨難或者說是冷色調的命運之類,他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幸運。
他是健康的,沒有低智商,沒有殘疾,沒有破相……
在小小的天地裏,他甚至覺得自己很幸福。
所以,麵對老先生的話,他其實沒有任何的傷感。
公交車在這裏是會停的,當年鎮黨高官因為貪汙受賄落馬之後,這個據說是當時鎮上最風光的一片住宅,如今也凋敝的厲害,民間多是信鬼神之說,所以認為這絕非是風水寶地。
滿院子的爬山虎,但即便如此,也是沒有多一點分給不遠處的紅星孤兒院。
這是一個很有標誌性的地方,水塔上,有一個很大的紅色五角星。
陳昆小的時候,最喜歡大迷霧的天,看不見前麵的路和人,卻能夠看到仿佛是漂浮在天空中的水塔,因為迷霧,隔斷了底下的一大截,有一種很科幻的感覺,他很喜歡。
臘月裏的時候,市裏民政的領導過來視察,送了一些米麵糧油,又弄了一些新衣服,倒是讓孤兒院難得的歡騰。
如今也在做著餃子,沒幾天就是大小年夜,忙碌起來,總是這般的辛苦。
邁著步子進去,三四百斤的東西,陳昆抗在身上也不覺得吃力,輕拿輕放,在外麵拾掇了一番,呲牙咧嘴地看了看牙縫有沒有黑了一口爛牙,感覺牙齒還是不錯,心中稍稍地放心了一些。
皮鞋擦的鋥亮,換了一身六千塊的皮爾卡丹,西裝藏青色的,打了個領帶,頭發上打著摩絲,有點九十年代小老板暴發戶的感覺。
不過他人強壯硬朗,反倒是覺得很有霸氣。
邁著步子進去,這邊是沒有門衛的,誰也不會來這裏偷東西,能有啥可以偷的,攝像頭也齊全,離這裏半公裏就是一個出警點,也算是路修通,好走了許多。
一如往常的安靜。
院子裏曬著鹹菜幹,還有掛起來的鹹魚鹹雞鹹肉,幾個燒菜的阿姨往這裏張望了一眼,有點驚訝。
靠著朝南方向的門堂裏,有個老媽媽在那裏做著鞋底,是個四十三碼的大號鞋底,戴著老花鏡,眼神有點不好,老半天才能下針。
“王媽媽,我回來了。”
喚了一聲。
坐藤椅上的老媽媽抬頭看了一眼,哎喲一聲驚叫,然後歡喜地站起來,將手中的活計放在了盤籃裏,扭頭喊道:“玉芬!才娣!小陳昆轉來哉!”
嗓門兒老大老大,但透著的高興,卻是從來沒有改變的。
三年來,竟然是這般的鐵石心腸,竟然沒有回來看看,陳昆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良心,越來越懦弱和推脫,該他責無旁貸的時候,他選擇了避讓,這是一種何等無能的行徑。
年紀大的,叫做王秀琴,建國後,就一直從事於婦女兒童工作,矜矜業業很多年,接過了老院長的旗幟,紅星孤兒院,還真是一顆閃閃的紅星。
有些時候,平凡人才能做出不平凡的事情來。
食堂裏正冒著熱氣,餃子是下午做的。
等到陳昆回來,連忙是一堆的人簇擁著,都奔著食堂去了。
北方多是吃餃子的,南方則是吃混沌,冬至那天的時候,都吃了餃子。
“楊媽媽,吳媽媽。”
六十歲出頭的,叫楊玉芬,五十幾歲六十不到的,叫吳才娣。
都是老實本分沒有什麼特別色彩的中國婦女,穿戴樸素但是整潔,看到陳昆的時候,眼神明顯的激動,眼眶有點紅。
整整三年。
有些時候,若沒有那時常有的電話,她們都會以為這個孤兒院唯一一個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孩子,就不回來了。
外麵的世界真精彩,若是花花世界呆的久了,誰也不會想讓別人知道這對普通人來說非常難以接受的過去和曾經吧。
但當這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穿戴一身筆挺的西裝,腳上一雙鋥亮的皮鞋,什麼都不用去懷疑,什麼都不用去說,一切都在熱烈的招呼聲中,隻吩咐著食堂快些燒水。
“哎呀,三年呀。”
楊玉芬感慨著,她是看著陳昆從繈褓中剛滿月長大成人的。
她看著小時候的陳昆趴在牆頭看牆另外一邊托兒所中的玩具時候,就覺得老天爺真是不公平,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舍得讓他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然後吃盡這麼多的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