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州,樂浪郡。
王攸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城下兩千多名至今不去的倭人、渤海人、夷人、靺鞨人,沒有任何成就感,反而感到了一種悲哀,一種蝕骨刻心的悲慟。
他做了什麼?他僅僅做了自己本分的事,讓自己轄區內的百姓能夠吃飽穿暖,能夠有居所之地,能夠不再為明日的生活而困苦。其餘的,他沒有為他們做什麼,也沒有能力為他們做得更多。他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太守!
兩年前就任樂浪太守的王攸,召集徘徊在齊國邊地討生活的東夷、渤海、倭國等各族人眾開荒屯田,幫助他們改善生活,安置住所。東夷人、渤海人、倭人等被他的高義所感動,紛紛來降,依附者多達五萬餘人之眾。王攸在列水邊置營四十餘座,以收容各地來投的夷人。現在,這些人還住在那裏,視王攸為再生父母。
今天,齊國爆發的內戰終於蔓延到最東北方向的樂浪郡了。太子的大軍水湧一樣向著平壤城湧來。
王攸不願歸附太子,因為廢太子死的不明不白,因為現任的齊王已經兩個月不見上朝。在王攸的心中,現太子弑兄囚父,是禍亂齊國的真正罪魁禍首。
王攸手裏卻沒有兵權,樂浪郡的兩萬餘郡國兵,一個多月前就被征集到了刺史手中,然後在七天前在襄平投降給了太子大軍。郡城中隻有三千的郡國兵,連逃帶跑的現在更是兩千都不到。
但就是因為他兩年來為夷人做的那麼一點點的事情。卻讓列水邊上的五萬多夷人永遠記住了他,感激他。乃至昨日五千名丁壯帶著棍棒刀槍來到郡城,願意為他而死。
王攸很悲哀,為齊國而悲哀。連夷人都也知曉知恩圖報,偏偏王族中人是那麼的狼心狗肺。弑兄囚父,豬狗不如。致使的齊國舉國憤怒,天怒人怨,兵禍連連,生民受苦。真的是大罪孽啊。
城外。靺鞨人金兀可抬頭看著城樓上負手而立的王攸,心中充滿了愧疚。這個人曾經是自己一家的恩人,這個人為邊地流離的靺鞨人做了天大的好事,他曾經發誓,願意為這個人獻出生命。但今天,自己在這個人的喝問下卑劣懦弱的帶著族人逃了……
五千夷人一半多人走出了平壤城,隻有兩千來人還依舊不動搖的立在城內。
金兀可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他為自己的選擇慚愧,他認為這是一種對死亡的低頭,自己是一個懦夫!
但是!金兀可握緊手中的戰旗,猛然的回身,舉旗對著城頭跪下,他在內心狂呼。發誓:“如果王大人死在了齊軍手裏,我金兀可縱然舉族而滅,也發誓要攪的齊國不得安靜!”
兩三千夷人麵對城門,雙腿跪下。
倭人山平麻呂聲嘶力竭地吼道:“恭送大人成神……”
所有的倭人幾乎同一時間,縱聲狂呼:“恭送大人成神……”
這種迥異於中原的‘風俗’。讓城頭上感慨中的王攸也不僅的一莞爾。
可是數百倭人,其聲之大。穿雲裂石,驚天動地。
連呼三聲,心誠至誠。
王攸默然,心潮澎湃。
“跪……叩……”
隨著此起彼伏的吼聲,兩三千夷人突然拜行大禮。禮畢,複再大吼三聲,聲震雲霄。
王攸再也忍不住,霎時淚流滿麵。他突然拔起腰間的佩劍,用盡平生的力氣,向著城下投去。
佩劍越過護城河,落到了最前列的金兀可麵前。
“當……”一聲響,劍刃半入泥土。金兀可淚水橫流,恭恭敬敬的拔出長劍,橫著一抹,在自己額頭流下了深深一道血痕!
王攸轉身離去。
金兀可站起身,手握雙拳,痛苦地舉天狂吼。
……
……
九月的天空,蔚藍,廣袤,高遠。
清晨,一輪金色的太陽冉冉升起,柔和的金色光芒灑遍整個大地。城樓上的齊軍大旗在晨風中飄揚,黑色的旗麵和巨大古樸的“齊”字沐浴在金色的朝陽下,凝重而滄桑。
王攸感受著大旗帶給他的力量,仰首向天,高舉雙手,張嘴發出了一聲怒吼,仿佛要把心中的憤怒和無盡的鬥誌盡情地吼出來,叫出來。在這麵旗幟下,他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豪情,有種擔負著正義喚醒漆黑世間的驕傲。
三十餘年的理念,骨子裏流淌的忠貞,讓他堅定不移的站在太子軍的對立麵,無一絲動搖。
縱然昨晚王韶來了。這是他的兄長,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麵了,兩人上一次見麵還是王韶長子成婚的時候。
王攸很高興,拉著自己大哥說個不停。一邊喝著酒,一邊回憶去往的情景,言談甚歡。
王攸不問王韶為何而來,王韶也絕口不提他來是幹什麼的。今晨兩人依依而別,王韶淚濕青衿。
王韶知道自己的兄弟,所以不說;王攸臨死之前能見到兄長,所以高興。
“咚……”
遠方突然傳來一聲若隱若現的戰鼓之聲。
王攸和守城將士驀然心驚。他幾步衝到城牆邊上,凝神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