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浪漫是劑毒藥(1 / 3)

緋聞卷土重來,彭賽賽有點麻木。

醫院任命三樓內科護士劉翠平為該病房新護士長。彭賽賽對此也有點麻木。

老護士長謝馨蘭已經辦完了退休手續,卻暫時沒有走,幫著新護士長劉翠平熟悉工作。這天正巧有一個七八百人的合同單位要集體體檢,為期兩天,醫務科讓三樓病房派一個護士量血壓。謝馨蘭跟新護士長劉翠平說:“讓彭賽賽去吧,出去兩天,她的心情會好一點。”劉翠平同意了。

集體體檢的活兒比病房的工作忙多了,但彭賽賽還是從心裏感激新老二位護士長。能暫時離開那塊是非之地,哪怕隻有一兩小時也好。

體檢不到下午四點就結束了,一般這種在外邊體檢的時候都會下班早一點。彭賽賽坐上公共汽車,回母親的四合院。

從小到大,彭賽賽和母親的關係並不融洽,尤其在母親拆散她和秦羽婚事之後,彭賽賽一直對母親不能原諒,可隨著年齡增長,自己也成家立業了,才懂得了母親一生的艱辛。尤其父親去世之後,彭賽賽和母親一起感受著此生都抹不去的失去親人的悲痛,那根親情的鏈條就變得更加結實了起來。

彭賽賽的母親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是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長起來的那一代知青,深知掌舵和指引方向的重要,所以不但一絲不苟地把握著自己的人生,還毫不懈怠地要為女兒領駕護航。

彭賽賽從小就跟母親擰來擰去,結果大多還是母親以大比分優勢取勝。母親常常自以為對女兒指導有方,但在女兒眼裏,母親充其量不過是個三流的蹩腳導演,所謂得意之作就是蠻橫地打碎女兒手中的水晶瓶,然後硬塞給她一個土陶碗。

盡管這樣,一遇七災八難,彭賽賽最先想到的還是母親,她從來沒像別的孩子那樣,動不動就紮進母親懷裏撒嬌,但現在人已三十了,卻反倒受了委屈就要回到母親身邊去,這才懂得什麼叫血濃於水。

彭賽賽回到四合院的時候天還亮著,太陽還在西邊的天上掛著,透過院裏大棗樹的丫杈,血紅血紅的,又圓又大。

母親在柳嬸家,柳嬸家那間小屋裏擠滿了人,都是左鄰右舍的大叔大嬸,眾人正在追問一個十八九歲的鄉下姑娘:“你是誰?你是怎麼認識楊桂香的?”

鄉下姑娘有點驚恐地說:“一塊賣菜,就是一塊賣菜呀,俺隻管替她送錢,別的俺不知道!”

桌子上擺著一個打開的報紙包,裏麵有一迭髒兮兮的人民幣,大約有三四千。

“這錢是怎麼回事?楊桂香為什麼讓你送來?她人呢?她去了哪兒?”

鄉下姑娘結結巴巴地說:“她啥也沒說,就說讓步把錢送到這兒來,告訴你們說她不回來了,她是跟一個賣菜的大叔走了,是坐大卡車走的。別的俺什麼都不知道。我走了。”

那女孩說完,急急慌慌地跑了。

柳四搏咬著牙,臉脹得通紅,眼珠子幾乎快要瞪了出來,他發狠地攥起那迭錢,出了幾口粗氣,又放回了桌上。

柳叔猛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悲恨交集地感歎說:“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不要臉的蕩婦!”

蛋蛋嚇哭了,一臉的鼻涕眼淚,柳嬸把蛋蛋摟在懷裏,對柳叔說:“你就少說兩句吧,別嚇著孩子。”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楊桂香跟人跑了,私奔了!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

眾人都覺得蹊蹺,其實冰凍三尺已非一日之寒。

柳四搏的腳受傷之後不久就下了崗,廠裏進口了最先進的屠宰流水線,生產力提高了,用不了那麼多工人。偏偏這個時候,柳叔又查出了晚期肝硬變,雖然有公費醫療,但自己得付百分之二十的醫療費,還有不少藥是自費藥。一個剛剛能勉強維持生計的家庭,突然要額外承擔這麼大的一筆醫療費,實在是難哪!要治病就意味著全家人每月十天別吃飯。

老百姓愛說“霜打無根草”這句話,是因為他們常常遇到這樣的困境,一遇上這樣的困境又多半呼天天不應,呼地地不語。

日子過得艱難,一向任勞任怨的四搏媳婦楊桂香也忽然變了一個人,每天不是吵吵鬧鬧地發邪火,就是瘋了似的摔鍋砸碗。口口聲聲說她自己虧了,嫁了個五尺高的男人,卻還得靠女人養著。

柳四搏開始還忍著,女人卻一天天戰爭升級,直到有一天楊桂香冷著臉宣稱,分家!不然就離婚!

柳叔明白了兒媳的心思,對四搏說:“分就分吧,我和你媽不能再拖累你們了。”

柳四搏哭了。

柳叔說:“大老爺們哭什麼呀?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隻要你們能好好過日子,甭管你媽和我。”

楊桂香有點得意地說:“咱們老爺子倒爸真是個明白人,可也是呀!總不能讓我一個女人養活你們這麼一大家子人。”

柳四搏忍無可忍,站起來扇了楊桂香一個大耳聒子。楊桂花“哇”地一聲,哭著跑了。

柳叔連連搖頭說:“哎,就別窮吵惡鬥了,還是分了吧,分了家消停。”

四搏哭了說:“這家不能分!你從小就給我講那個木碗的故事,我可不想讓蛋蛋給我做木碗。”

木碗的故事流傳得很廣,是說一個老奶奶很不幸,兒女不孝敬,每天讓她一個人在廚房吃飯,還給她用一隻破木碗。後來小孫子也刻了一隻木碗對父親說,這隻碗是給你做的,等你老了的時候吃飯使。

家沒分成,柳叔病卻更重了,住了兩次醫院,抽了一回腹水。

五天後的一個下午,關自雲急急慌慌地來醫院找彭賽賽,見麵來不及寒暄,張口便說:“想知道秦羽的消息嗎?他在找你!”

一句話說得彭賽賽五雷轟頂。

當初,由於彭賽賽母親極力反對,秦羽忍痛割斷了四年的初戀深情,一個人回了老家南京,然後又去了美國,從此,一對情人便如一對分飛的勞燕,彼此音信全無。

彭賽賽為此恨過母親,恨她專橫霸道。也恨過秦羽,恨他懦弱薄情。原以為此情此恨惟有在夢中花開花落了,誰知難丟難舍的他竟又突來眼前!

一月前,秦羽代表美國一家家電公司回國來江蘇宜興洽談合資生意,公務之餘,千方百計地想找到舊日的初戀情人,於是輾轉迂回地找到了關自雲的下落。關自雲心裏很矛盾,不知這件事對賽賽是禍是福,所以才沒有把賽賽的電話直接告訴秦羽,而是記下了秦羽的聯係辦法。把是否重續前緣的主動權留給彭賽賽自己去定奪。

火車過鄭州的時候已經半夜,夜間行車,車廂裏燈已經全熄了,隻剩下一排微弱的地燈還亮著。

彭賽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此次出行,她對所有人都說了謊。跟醫院請假的時候說,要到外地去看一個病危的親戚,跟母親和方登月則說參加醫院組織的旅遊。甚至臨行前都沒有和關自雲打招呼。

這是她渴盼了近十年的心情,她要好好地一個人細細咀嚼。

火車行進的隆隆聲對心情怡然的旅客像催眠的樂曲,但在彭賽賽聽來,卻有如催春的戰鼓,讓人夜不能眠,思潮如湧。

如果說金蘋果競賽是彭賽賽和秦羽的初戀序曲,那麼,初戀的第一樂章就發生在兩年之後的秋天,那時彭賽賽已經考入護校,剛剛升到二年級。

一天放學,彭賽賽和幾個同學從學校裏走出來,一眼就看見站在街對麵報攤旁的秦羽,他把車支在了便道邊上,兩手舉著一張報紙,眼睛卻直盯著對麵護校的大門口。

彭賽賽一陣驚喜,心咚咚地跳著,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兒。

從那次比賽之後,彭賽賽不止一次地想起這個英俊的男孩兒,每次想起他都會有一陣失落,覺得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相見的緣份。沒想到,他來了。

她猜他是專門在等自己的,匆匆和幾個同學說了聲再見,就橫過馬路,朝秦羽跑了過來。

“嗨!你好!”彭賽賽掩飾著內心的慌張,大大方方地站在秦羽的麵前。

時隔兩年,秦羽又長高了一塊,又瘦下去一點,兩隻上挑的眼睛也顯得更加含蓄、深沉。就在彭賽賽向他打招呼的那一刻,秦羽的臉有點發紅。會臉紅的男孩比會臉紅的女孩兒更動人。

“啊,是你呀,這麼巧!”秦羽有點慌亂地把報紙收進書包,笑著看了彭賽賽一眼,又馬上把目光投向別處。

看他那慌亂的樣子,彭賽賽直想笑,出於禮貌才忍住了,故作平淡地問:“是在等我嗎?”

秦羽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怎麼回答,手忙腳亂地跳下台階去推自己的自行車。